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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戟影舊夢

燼火城的初夏帶著鐵礦的熱意,校場邊緣的老槐樹下,多了個擺攤算卦的瘸腿先生。

他戴著頂破斗笠,遮住大半張臉,身前擺著塊龜裂的龜甲,手里攥著根磨得發(fā)亮的銅煙桿,煙鍋里的劣質(zhì)煙草嗆得人咳嗽——正是西楚遺民,曾為景河太子麾下謀主的寇江淮。

他來燼火城三日了,沒去尋楚燼,也沒找西楚舊部,就守在校場邊,看龍驤軍操練。

重甲營的“山岳陣”在他眼里笨拙如孩童學(xué)步,龍騎營的沖鋒卻讓他煙桿一頓——那股鑿穿陣腳的狠勁,像極了當(dāng)年西楚鐵騎踏破離陽關(guān)隘的銳。

“先生,算一卦?”個粗嘎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徐鳳年蹲在卦攤前,手里把玩著枚從地上撿的鐵蒺藜,指尖被倒鉤劃破,滲出血珠也不在意。

他身后的老黃照舊推著獨輪車,眼睛卻瞟向寇江淮斗笠下的下巴——那里有道淺疤,是當(dāng)年西楚亡國戰(zhàn)時被離陽箭簇擦的。

寇江淮沒抬頭,銅煙桿在龜甲上敲了敲:“客官想問什么?前程?姻緣?還是……舊債?”

徐鳳年笑了,梨渦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我想問,這校場里的兵,能擋得住北涼鐵騎嗎?”

“擋不住。”寇江淮的聲音像生銹的鐵片摩擦,“但能讓鐵騎的馬蹄,多沾些北境的血。”他頓了頓,煙桿指向校場東側(cè),“你看那些使戟的,路數(shù)不對,卻有股子犟勁,像地里的野草,燒不盡。”

徐鳳年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支百人小隊,正操練楚燼新創(chuàng)的“破陣戟法”。

戟士們穿著改良的山紋甲,戟桿比尋常的長三尺,劈砍時帶著股子橫掃千軍的沉,刺出時卻藏著刁鉆的巧——那是楚燼融合了提兵山重戟與西楚大戟士的路數(shù),讓孟墨看得直皺眉,卻說不出哪里不對。

“這些使戟的,比先生您當(dāng)年帶的兵如何?”徐鳳年故意問,眼睛卻盯著寇江淮的手。那雙手骨節(jié)粗大,虎口有老繭,不是算卦的手,是握過兵符、揮過令旗的手。

寇江淮的煙鍋猛地滅了,他抬起頭,斗笠邊緣露出雙渾濁的眼,盯著那些操練的戟士,突然低笑,笑聲里帶著煙草和鐵銹的味:“差遠(yuǎn)了。當(dāng)年西楚大戟士,一戟能劈斷離陽的鐵車,一刺能挑穿北莽的重鎧,陣前跺三腳,能讓離陽小兒止啼……

他話沒說完,校場突然傳來震天的喝聲。楚燼親率那支戟士小隊演練“破陣式”,百人齊揮長戟,戟尖劃開空氣的銳嘯竟連成片,像極了西楚軍陣?yán)锏摹褒堃鞴摹薄?

最末一式,楚燼的玄鐵刀與領(lǐng)頭戟士的長戟相擊,火星濺起的剎那,百人同時頓戟,戟尾砸在凍土上,竟激起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那是“大戟士”失傳的“地脈震”,項冀當(dāng)年最得意的殺招。

寇江淮手里的銅煙桿“當(dāng)啷”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來,斗笠滑落,露出張蒼白卻棱角分明的臉,盯著校場中央的楚燼,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

那記“地脈震”的起勢、發(fā)力、收勢,與項冀當(dāng)年在教場演示的分毫不差,連戟尾砸地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先生認(rèn)識那將軍?”徐鳳年撿起煙桿,遞過去時,指尖故意碰了碰對方的手腕——那里有串細(xì)小的疤痕,是被西楚特制的“鎖甲”勒的,只有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才會戴。

寇江淮猛地抽回手,抓起煙桿就往校場走,瘸腿的步伐竟快了幾分。他想沖進(jìn)去問楚燼,那記“地脈震”是誰教的,想扯掉對方的玄色勁裝,看看心口是不是有塊項家特有的朱砂記——那是項冀當(dāng)年在他背上畫過的,說要傳給兒子項燼。

卻被趙犼攔住了。龍驤軍統(tǒng)領(lǐng)的環(huán)首刀半出鞘,眼神比校場的鐵蒺藜還利:“校場禁地,閑雜人等滾開!”

“我找楚燼!”寇江淮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烈,“告訴他,西楚寇江淮來了!問他那記戟法,是不是偷的!”

趙犼皺眉,剛要喝令拿下,卻見楚燼從校場走來。玄色勁裝沾著汗,手里還提著桿長戟,戟尖的寒光映著他眼底的波瀾——他認(rèn)出寇江淮了,項冀臨死前,曾指著畫像說:“若有一日見著寇江淮,告訴他,項家的戟,沒斷在離陽手里。”

那時他叫項燼,躲在死士懷里,聽著父親的血滴在戟桿上的聲,像今天校場的鼓點。

“趙犼,讓他進(jìn)來。”楚燼的聲音很平,卻讓周圍的戟士都停了動作。他們看著這個瘸腿的陌生男人,不知道將軍為何對他如此“客氣”。

寇江淮一瘸一拐地走到楚燼面前,死死盯著他手里的長戟:“那記‘地脈震’,你從哪學(xué)的?”

“家傳的。”楚燼將長戟遞給身后的戟士,指尖劃過戟桿上的刻痕——那是項家的族徽,只有西楚舊部才認(rèn)得。

寇江淮的瞳孔驟縮。他踉蹌著后退半步,突然狂笑,笑聲震得槐樹葉簌簌落:“家傳的?哈哈!項冀那老東西……他還沒死?他是不是藏在哪個山溝里,讓你替他報仇?”

楚燼沒回答,只是轉(zhuǎn)身走向校場邊緣的軍械庫。

那里藏著件東西,是石錘從黑風(fēng)嶺匪窩搜出來的,一直鎖在鐵箱里——是桿斷了的青銅戟,戟尖纏著半幅西楚戰(zhàn)旗,旗角繡著“景河”二字。

他將斷戟扔在寇江淮面前:“認(rèn)識嗎?項冀的‘破山戟’,斷在離陽皇城根下,他讓死士帶出來的,說要留給兒子。”

寇江淮的手撫上斷戟的裂痕,指腹擦過那些凹凸的缺口——他認(rèn)得,這是當(dāng)年離陽大將用“裂江斧”劈的,項冀帶著這桿斷戟,還殺了離陽三名偏將,最后力竭而亡。

他突然轉(zhuǎn)身,死死盯著楚燼,聲音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你是……項燼?”

楚燼沒點頭,也沒搖頭。他指著校場那些操練的戟士:“他們中有三十七個是西楚遺民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景河太子,只認(rèn)得龍驤軍的黑旗。我教他們‘地脈震’,不是為了復(fù)西楚,是為了讓他們活著看到明年的春麥。”

寇江淮的肩膀垮了下去。他撿起斷戟,像捧著塊滾燙的烙鐵,突然明白楚燼為何不認(rèn)他。

項燼已經(jīng)死了,死在離陽追殺的路上,活下來的是楚燼,是龍驤軍的將軍,是要在北境凍土上刨出活路的人,不是活在舊夢里的西楚貴胄。

“那些使戟的孩子……”寇江淮的聲音低了下去,“得教他們‘回馬戟’,那是項冀最厲害的殺招,能從背后挑穿三倍兵力的陣……”

“不必。”楚燼打斷他,“龍驤軍的戟,只往前刺,不往后看。”

徐鳳年站在卦攤旁,看著這幕沉默的對峙。

他總算明白老黃為啥說這瘸腿先生不簡單——能認(rèn)出項冀的斷戟,能讓楚燼露出那抹近乎脆弱的眼神,定是西楚的大人物。

而楚燼那句“不往后看”,像把鈍刀,割著過往的牽連,也透著股子往前闖的狠。

日頭偏西時,寇江淮背著斷戟,消失在燼火城的西門。

他沒去找楚燼討官職,也沒去尋西楚舊部哭嚎,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只在校場邊的槐樹下,留下了那只破斗笠,斗笠里藏著張泛黃的紙,畫著西楚大戟士的布陣圖,邊角寫著“贈項家兒郎”。

楚燼撿起斗笠時,徐鳳年正牽著老黃的獨輪車往客棧走。兩人目光相遇,徐鳳年突然笑了,舉起手里那枚帶血的鐵蒺藜:“楚將軍,這城里的鐵,比北涼的硬。”

楚燼看著他指尖的血珠,突然道:“北涼的世子,不該來北境看風(fēng)景。”

徐鳳年的笑僵在臉上。他沒想到楚燼早就認(rèn)出了他,剛要說話,卻見楚燼轉(zhuǎn)身走向軍械庫,玄色勁裝的下擺掃過地上的鐵蒺藜,留下道筆直的痕跡。

“公子,他早知道了?”老黃推著車,聲音壓得低。

徐鳳年望著楚燼的背影,又看了看西門的方向,那里的塵土還沒散盡,像寇江淮沒說完的話。

他突然覺得這燼火城的鐵,燒的不是仇恨,是比仇恨更沉的東西——是讓死者瞑目、生者活下去的念想。

“老黃,”徐鳳年的聲音里帶著煙草和鐵銹的味,“明天去看看那些使戟的孩子練得怎么樣。”

校場的操練聲還在繼續(xù),戟士們的“地脈震”震得凍土簌簌落,像首粗糲的歌謠。

楚燼站在軍械庫前,摩挲著寇江淮留下的布陣圖,圖上的“回馬戟”招式被他用指尖劃掉,只留下筆直向前的“破陣式”。

他知道,寇江淮會回來的。不是為了西楚舊夢,是為了校場里那三十七個孩子的戟,為了龍驤軍往前刺的狠,為了項冀當(dāng)年沒說完的那句——“活著,比什么都強”。

而他自己,從項燼變成楚燼的路,還得繼續(xù)走下去,帶著斷戟的沉,帶著大戟士的銳,帶著北境凍土的韌,往更烈的火里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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