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世子游北
- 雪中從雄踞龍腰州開始
- 或許沒有明天
- 2632字
- 2025-08-04 00:09:21
青嵐關的晨霧裹著血腥味,陳芝豹的白袍在關墻下浸了半尺深的血。
他蹲在袁左宗的無頭尸身前,指尖撫過那具銀甲——甲片內側刻著“北涼三十七年”,是當年徐驍賜的“破陣甲”,陪袁左宗從西域打到北境,如今卻在葫蘆谷斷了脊。
“將軍,探馬回報,楚燼沒追出來。”親衛(wèi)的聲音帶著顫,他從未見過陳芝豹如此失魂落魄,銀槍斜插在旁邊的凍土,槍纓上的紅絨被晨露打濕,像哭喪的幡。
陳芝豹沒抬頭,只是將袁左宗的頭顱捧起。
老人的眼睛還圓睜著,瞳孔里凝固著楚燼玄鐵刀劈來的殘影,凝固著那道震碎槍勢的龍吟。
他突然想起徐驍?shù)脑挘骸氨本车膬鐾聊苈裼⑿郏材莛B(yǎng)梟雄。”那時他只當是戲言,如今才懂,楚燼不是野草,是能絞斷鐵騎的藤蔓。
“傳我令,鐵騎退守虎頭城。”陳芝豹將頭顱塞進尸身的鎧甲,動作輕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青嵐關留五千人駐守,多插旌旗,少動真格,像座空營。”
親衛(wèi)愣住了:“將軍,就這么退了?袁將軍他……”
“不退等著被融了?”陳芝豹猛地站起來,白袍上的血漬在晨光中泛著暗紅。
“楚燼殺袁左宗,不是要搶地盤,是要融咱們的魂!你沒聽見葫蘆谷的龍吟?那里面有袁左宗的槍意,有先鋒營的悍勇,再打下去,龍驤軍只會越來越像北涼軍——用咱們的骨頭喂他們的狼!”
他抓起銀槍,槍尖在地上劃出深深的溝:“快退!讓虎頭城的斥候盯緊燼火城,一草一木都別放過!我要知道,楚燼的龍,到底是鐵鑄的,還是紙糊的!”
三日后,北涼王庭的書房里,徐驍正用袁左宗的破陣槍桿剔牙。
槍桿上的裂痕像蛛網(wǎng),是被楚燼那記“燼滅”震的。陳芝豹的軍報攤在桌上,字跡潦草,比當年他打西蜀時還亂。
“老袁死得值。”徐驍吐出塊碎木屑,眼神渾濁卻亮得驚人,“至少讓咱們看清,楚燼那小子的爐,能熔鐵,還能熔魂。”
旁邊的徐鳳年正用匕首削著蘋果,果皮連成條沒斷。
他剛從西域游歷回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布衣,不像北涼世子,倒像個混江湖的。聽到“楚燼”二字,削蘋果的手頓了頓,果皮“啪”地斷了。
“爹是說,他能把別人的本事變成自己的?”徐鳳年咬了口蘋果,汁水濺在匕首上,泛著冷光。
他在西域聽過龍驤軍的名頭,說那是群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甲胄上的血能當墨,沒想到竟能殺了袁左宗。
“不止本事。”徐驍敲了敲軍報上“龍吟”二字,“是魂。老袁的破陣魂,先鋒營的陷陣魂,都被他融成了龍影。再這么下去,龍驤軍就不是龍腰州的軍,是整個北境的軍了。”
徐鳳年的指尖在匕首柄上摩挲,那里刻著半朵桃花——是去年在江南遇著的女子送的。他突然笑了:“要不我去趟燼火城?看看那龍影長什么樣。”
徐驍挑眉:“你想去送死?楚燼現(xiàn)在見著北涼人就眼紅,你這張臉,不比陳芝豹的槍好認?”
“我不穿世子服。”徐鳳年將蘋果核扔進炭盆,火星濺起老高,“就帶老黃,背著劍匣,說是去北境找朋友的江湖客。爹不是常說,江湖人的眼睛,比斥候的還尖?”
徐驍盯著兒子看了半晌,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掉:“好!就準你去!但記住,別惹事,別亮身份,看清楚楚燼的爐里,到底燒的是什么火——是想取暖,還是想焚天。”
五日后,燼火城的西門口,多了個背著劍匣的布衣青年。
他身后跟著個瘸腿的老仆,推著輛獨輪車,車上裝著些發(fā)霉的干糧和半壇劣酒。青年眉眼清秀,笑起來嘴角有個梨渦,正是改了裝扮的徐鳳年。
老仆是黃陣圖,手里的推車桿其實是根鐵拐杖,藏著三十六柄小劍。
“公子,這城門口的兵比虎頭城還嚴。”老黃的聲音像砂紙磨鐵,眼睛卻掃過每個龍驤軍士兵的甲胄——山紋甲的火焰倒鉤比傳聞中更利,甲片縫隙里還卡著鐵屑,是剛從熔爐里取出來的。
徐鳳年沒說話,只是盯著城門上“燼火城”三個字。字是楚燼親手寫的,筆鋒里帶著股子熔鐵的烈,撇捺處的飛白像淬火時的火星。
他突然想起陳芝豹軍報里的“龍吟”,指尖無意識地在劍匣上敲出輕響,像在應和某種無形的節(jié)奏。
進了城,更熱鬧。街面上擺著剛鑄好的鐵犁,鐵匠鋪的風箱“呼哧”作響,石錘正站在鋪子門口罵人,手里舉著塊歪歪扭扭的劍坯——是給孟墨練手的,被劍師劈成了兩半。
旁邊的酒肆里,拓跋無邪正和幾個龍騎營的士兵拼酒,鎮(zhèn)岳槍靠在桌腿,槍尖還沾著北莽馬賊的血。
“那黑大個就是拓跋無邪?”徐鳳年喝了口劣酒,辣得喉嚨發(fā)疼,“聽說他一槍能挑翻袁將軍的馬?”
老黃瞇著眼打量拓跋無邪:“力氣是大,但槍法糙,不如公子的‘六千里’順。”
兩人正說著,街對面突然傳來喝彩。是孟墨的劍館在比劍,館主穿著青衫,劍光如流水,將個西域刀客的彎刀纏得死死的。
刀客急了,竟掏出淬毒的匕首,卻被孟墨用劍脊拍飛手腕,劍尖停在他咽喉前半寸,劍穗上的楚繡掃過對方的臉。
“好!”徐鳳年忍不住鼓掌,卻被孟墨冷冷瞪了眼。劍師的目光像兩柄小劍,掃過他和老黃,在劍匣上停頓片刻,才轉身回館。
“這姓孟的,比陳芝豹還像冰塊。”徐鳳年摸了摸鼻子,突然聞到股淡淡的鐵味——不是鐵匠鋪的鐵銹,是更沉、更凝的鐵,像藏在地下的礦脈。
他順著味道走到城主府附近,卻被兩個重甲兵攔住。
士兵的甲胄泛著冷光,盾牌交叉成“十”字,聲音比鐵甲還硬:“此處禁地,閑人免進。”
徐鳳年剛要說話,卻見府門突然打開,只見楚燼穿著件玄色勁裝,腰間的玄鐵刀沒帶鞘,刀身映著陽光,泛著烏金。
他身后跟著趙犼,手里捧著幅輿圖,正低聲說著什么,眉眼間的龍影若隱若現(xiàn)——不是真有龍,是那股融了無數(shù)意志的“勢”,讓空氣都跟著沉。
四目相對的剎那,徐鳳年感覺懷里的匕首突然發(fā)燙。
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物,據(jù)說能感應殺氣,此刻卻像被扔進了熔爐,燙得他指尖發(fā)麻。
楚燼的目光在他和老黃身上掃過,沒停在劍匣上,也沒停在鐵拐杖上,而是落在獨輪車的劣酒壇上。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鐵石相擊的脆:“北境的酒烈,外地人少喝,容易燒嗓子。”
說完,轉身進了府,玄色勁裝的下擺掃過門檻,帶起的風里,有袁左宗的槍味,有北莽的鐵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江南的桃花香。
徐鳳年站在原地,握著匕首的手心沁出了汗。他終于明白徐驍為什么讓他來——楚燼的“龍影”不在葫蘆谷的廝殺里,在城磚的鐵紋里,在鐵匠的錘聲里,在每個龍驤軍士兵眼里那團既狠又韌的光里。
“老黃,”徐鳳年的聲音很輕,像怕驚了什么,“咱們找家客棧住下。這燼火城的火,得慢慢看。”
老黃推著獨輪車,跟著他往街尾走。車輪碾過青石板,發(fā)出“吱呀”的響,混著遠處熔爐的轟鳴,像一首沒人能懂的歌謠。
徐鳳年回頭望了眼城主府的方向,陽光正好落在門楣上,將“燼火”二字照得通紅,像兩塊正在燃燒的烙鐵。
他知道,這趟出游,看的不是龍影,是人心——是楚燼的,是龍驤軍的,或許,還有他自己的。
北涼的鐵騎可能踏平這座城池,卻未必能踏碎這燼火里燒出來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