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琰背著謝長纓沖出密室,石階在身后轟然塌陷,碎石砸進青銅鼎里,濺起一蓬紫霧。他沒回頭,只把玉佩往她手里又塞了塞——那塊黑布滲出的血,正順著指縫往下滴,一滴、兩滴,落在雪地上,像燒紅的鐵渣燙穿了白紙。
謝長纓牙關打顫,嘴唇發(fā)紫,可手還死死攥著那半截銀簪。她喘著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簪子……不對勁……它在發(fā)燙,像是……在回應什么。”
蕭景琰一腳踹開坊門,冷風卷著雪碴子糊了滿臉。他咬牙,將她輕輕放在墻根避風處,自己蹲下身,從懷里摸出那塊寒潭玄鐵盒的殘片。黑鐵冰涼,貼上她掌心血契的瞬間,紫紋蠕動的速度竟慢了下來。
“撐住。”他低聲說,“再撐一會兒。”
謝長纓眼皮顫了顫,指尖微微松開,銀簪滑落半寸。蕭景琰伸手去接,卻在觸到簪身的剎那猛地一怔——那云雷紋的邊角,竟有一道極細的鑄造痕,像是模具翻鑄時留下的接縫。
這紋路……他瞳孔一縮。
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塊銅牌——三日前從北戎殺手尸體上搜出的腰牌。當時只覺其質(zhì)地古怪,非金非鐵,背面刻著一串北戎古字,像是身份編號。可現(xiàn)在,當他把腰牌翻過來,用指甲刮開表面那層暗紅漆皮時,底下露出的紋路,竟與銀簪斷口處的鑄造痕嚴絲合縫。
同一模具。
同一批匠人。
“操。”他低罵一聲,“這簪子,是北戎官造?”
謝長纓忽然睜開眼,聲音虛弱卻清醒:“我娘……從不戴北戎的東西。這簪子,是她留給我的唯一遺物……可若它是北戎造的……”
她沒說完,但意思誰都懂——遺物,可能是陷阱。
蕭景琰盯著那腰牌,腦子里電光火石。他記得《天機策》第一層“氣運顯形”能窺見器物上的氣機流轉,可上次強行催動,鼻血直流,識海差點炸開。現(xiàn)在再用,搞不好當場昏死。
可不用,就破不了局。
他咬牙,指尖抵上眉心,默念口訣。識海瞬間撕裂,疼得他額頭青筋暴起,可他硬撐著,將目光死死鎖在腰牌紋路上。
紫光。
紋路里竟有微弱的紫光在流動,像活物的血管,一跳一跳,順著云雷紋的脈絡,最終匯聚在腰牌中心一點——那里,刻著一個極小的符號:心形祭壇。
更詭異的是,那光流的節(jié)奏,竟和謝長纓的呼吸完全同步。
“以親族之心為鑰,啟萬尸之軀。”他猛地睜眼,冷汗順著鬢角滑下,“這紋路不是身份標記,是符陣!操控尸兵的鑰匙!”
謝長纓撐著墻想坐起來:“意思是……誰拿著這腰牌,就能控制尸兵?”
“不。”蕭景琰搖頭,“是誰的心跳能激活這紋路,誰才是真正的操控者。而這心跳……必須是北戎圣女族的直系血脈。”
他看向她:“所以那些殺手,不是靠腰牌殺人,是靠你娘的血緣在驅(qū)動。”
謝長纓呼吸一滯。
就在這時,她忽然抬手,銀簪直刺蕭景琰咽喉!
蕭景琰側頭避開,簪尖擦著頸側劃過,帶出一道血線。他反手扣住她手腕,發(fā)現(xiàn)她瞳孔已泛起淡淡紫光,呼吸急促,像是被什么東西拽進了幻境。
“長纓!”他低喝,“醒醒!”
她卻冷笑一聲,聲音忽男忽女:“你護不住她……她注定要回來……她母親用這簪子自刎時,就已為我打開了一條路……”
蕭景琰心頭一震——自刎?
他立刻從腰間取下玉佩,撕開內(nèi)襯,將那塊滲血的黑布按在她掌心。兩人血契相連,瞬間形成一股微弱的共鳴屏障,紫光在她眼底退去,她渾身一軟,靠在他肩上喘氣。
“我……我剛才……”
“你差點殺了我。”他苦笑,“可你嘴里的話,是關鍵。”
他閉眼,啟動《天機策》第二層——“言外有音”。這招能識破言語中的潛臺詞,但代價是太陽穴如針扎。他強忍劇痛,將大祭司最后那句話在腦子里反復回放:
“你母親當年就是用這簪子自刎,才讓本座有機可乘!”
一遍。
兩遍。
三遍。
突然,他在“有機可乘”四個字后,聽到了一絲極細微的回音——像是有人在背后低語:“血斷,門開。”
他猛地睜眼。
真相炸開。
謝母當年不是單純自盡,她是用云雷紋銀簪為媒介,以死封印血脈!那一刀,斬斷的不只是生命,更是北戎圣女族的歸途之門。而大祭司所謂的“有機可乘”,根本不是指她死了,而是指——母女血脈相連,母親一死,血脈封印反而成了破綻。他能借謝長纓的身體,逆向反噬,復活圣女。
“所以……”蕭景琰聲音冷得像冰,“你不是鑰匙。”
謝長纓抬頭,眼神茫然。
“你是鎖。”他盯著她,“你娘用命給你上了鎖,而那老東西,想用你的血,把鎖撬開。”
謝長纓低頭看掌心血契,指尖輕輕摩挲那道陳年疤痕。她忽然笑了,笑得有點苦:“我活了十六年,以為自己是謝家女兒,結果……我娘拼死封印的,是我?”
“她封的是北戎的野心。”蕭景琰將兩截銀簪并在一起,塞進玉佩夾層,“不是你。”
他站起身,拍掉肩上積雪:“這簪子既是鎖,也是武器。他要你走,是因為你若留下,這簪子就能鎮(zhèn)住他——云雷紋鎮(zhèn)魂,血脈反制,他不敢硬來。”
謝長纓慢慢站起,靠在墻邊,聲音輕卻穩(wěn):“所以……我不該逃。”
“對。”他點頭,“你該反殺。”
遠處,城西更鼓響了三聲,天邊灰蒙蒙的,雪停了,風也歇了。第一縷晨光刺破陰云,照在玉佩上,那夾層里的銀簪,竟微微發(fā)燙。
蕭景琰抬手摸了摸腰間玉佩,低聲道:“三日之期,還剩兩夜。他以為你在等死,可我們……該動手了。”
謝長纓忽然抬手,從發(fā)間抽出一根普通銀針,刺破指尖,將血滴在玉佩夾層上。血滲進去的瞬間,簪身紫光一閃,隨即熄滅。
“血契在撐。”她說,“但撐不了太久。”
“夠了。”他冷笑,“只要它撐到我找到北戎在城里的最后一個據(jù)點。”
“你知道在哪?”
“不知道。”他轉身,目光投向皇城方向,“但我知道誰一定知道——禁軍統(tǒng)領李承垏。他三年前剿過北戎暗樁,手里有份腰牌名錄。”
謝長纓一愣:“可他……不是首輔的人?”
“曾經(jīng)是。”蕭景琰嘴角一勾,“可去年冬,他兒子被北戎人毒死,他老婆瘋了。從那以后,他見北戎的東西就砍。”
他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碎了一塊結冰的血跡。
“我要讓他看看這塊腰牌。”
謝長纓跟上,聲音冷靜:“若他不肯幫呢?”
“那就告訴他。”蕭景琰停下,回頭,眸光如刀,“他兒子的仇人,現(xiàn)在正操控著成百上千的尸兵,準備屠城。”
風卷起他的衣角,玉佩在腰間輕晃。夾層里的銀簪,突然又燙了一下。
謝長纓伸手按住,低聲問:“若他看了腰牌,卻說這紋路另有玄機呢?”
蕭景琰沒立刻回答。
他低頭,從腰帶暗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紙——那是他昨夜從戍邊將軍密報中拓下的北戎匠戶銘文圖譜。他將紙攤開,手指劃過其中一行小字:
“天工坊·云雷紋·心祭款。”
指尖停在最后一個字上。
他抬眼,聲音冷得能割破晨光:
“那就讓他看看,這‘心祭’,到底祭的是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