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公司總部的摩天大樓里，王總的心情，就像窗外晴朗的天氣一樣，明媚。

他面前的巨大屏幕上，《都市精英愛情圖鑒》的投票數，已經遙遙領先了《我在精神病院當保安》超過三百萬票。

差距，還在不斷拉大。

水軍的效率很高，各大營銷號的通稿也鋪得恰到好處。

“市場做出選擇”、“觀眾更愛甜寵”之類的話題，已經悄然登上了熱搜。

一切，都在他這位“資本大佬”的掌控之中。

“小趙，”他對身邊的副總裁趙光明笑道，“你看，我早就說過。什么藝術，什么深刻，都是虛的。觀眾，就像追逐糖水的螞蟻，你只要把糖精的味道調得夠濃，他們就會自己爬過來。”

趙光明也跟著笑了：“王總英明。許諾還是太年輕了，他以為靠一個劍走偏鋒的點子，就能和真正的市場規律抗衡。太天真了。”

王總得意地端起了面前的咖啡。

他已經能預見到，等公投結束，他將如何以一個“勝利者”和“拯救者”的姿態，去“教育”許諾，并順勢，拿到整個“金筷子”計劃的主導權。

然而，他不知道。

許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這張由他親手搭建的牌桌上，跟他們玩“比大小”的游戲。

……

凈化者公司的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周嵐看著那個巨大的票數差距，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

“老板，”她忍不住，第N次走到許諾身邊，“對方的攻勢太猛了。我們所有的正面宣傳，都被他們的水軍淹沒了。再不出手，就真的來不及了。”

許諾，正坐在電腦前，和遠在俄勒岡的艾薩克·費曼，進行著視頻通話。

他好像，完全沒有在看那個投票網站。

“艾薩克，”他對著屏幕說，“醫院的安保系統，都處理好了嗎？我需要保證，一會兒的直播，不會受到任何外界的信號干擾。”

屏幕上，那個黑色的頭像，閃爍了一下。

艾薩克的電子合成音傳來：“放心。我已經為那家醫院，建立了一個獨立的、物理隔絕的局域網。除非他們能把美國的衛星打下來，否則，沒人能黑進去。”

“很好。”

許諾關掉通話，站起身。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遞給了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周嵐。

周嵐疑惑地打開。

然后，她愣住了。

那是一份，蓋著鮮紅印章的，公文。

【關于同意凈化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在院內進行一次公益性、非盈利性直播活動的授權書】

落款，是本市第四人民醫院倫理委員會。

“老板，你……你這是？”

“我說了，讓子彈飛一會兒。”許諾笑了，“現在，我們的‘救護車’，該進場了。”

……

當天下午兩點。

一個工作日的、最平平無奇的時間點。

凈化者傳媒的官方微博，和B站的官方賬號，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同時，開啟了一場直播。

直播的標題，簡單直白。

【《我在精神病院當保安》作者張弛，帶你走進他的世界】

這個直播間一開啟，瞬間，就被蹲守了許久的網友們，擠了進來。

他們本以為，會看到許諾，或者是什么明星，出來解釋或者反擊。

但他們看到的，是一個，讓他們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畫面。

鏡頭，有些晃動，畫質也并不高清。

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病號服，理著平頭，眼神干凈得像個孩子的年輕人，正有些緊張地，對著鏡頭，揮了揮手。

他就是張弛，劇本的作者。

“大……大家好。”他有點口吃，“我……我叫張弛。他們說，很多人喜歡我寫的故事。今天，我就帶大家……看看，我寫故事的地方。”

然后，他就舉著手機，像一個最笨拙的Vlog博主，開始帶著直播間里，成千上萬的觀眾，逛起了這家，真正的精神病院。

他走過長長的、鋪著白色瓷磚的走廊。

走過陽光很好的、種滿了花草的院子。

然后，他走到了一個正在花壇邊，拿著個小馬扎，一臉嚴肅地指揮著幾個護工，給一片白菜地澆水的老大爺面前。

“這個，”張弛小聲地，對鏡頭說，“就是我寫的，那個‘秦始皇’。他叫李大爺。”

那個李大爺，看到張弛，立刻招了招手。

“小張！過來！”他指著那片長勢喜人的白菜，一臉得意，“看到沒？朕的江山！今年又是一個豐年啊！回頭，朕封你當護國大將軍！”

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報紙，精心疊成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塞到張弛手里。

“這個，玉璽！給你！拿著它，去給朕的軍隊，傳達旨意！讓他們晚上，別忘了看新聞聯播！”

直播間的彈幕，停滯了三秒。

然后，炸了。

【我草！這是真的？！我以為書里是編的！】

【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我笑得好大聲！這大爺也太可愛了吧！】

【護國大將軍！你的任務是看新聞聯播！哈哈哈哈！】

張弛又帶著鏡頭，走到了一個正在對著墻角，念念有詞的女孩身邊。

“她，就是‘楚門’。”他說。

那個女孩看到鏡頭，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熱情地湊了過來。

“嗨！觀眾朋友們好！”她對著鏡頭，熟練地比了個心，“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今天，導演給我安排的劇本，是扮演一個‘正常人’！你們看，我演得像不像？”

她一邊說，一邊努力地，學著正常人走路的樣子，在走廊里，來回踱步。

那樣子，滑稽，又讓人心疼。

接下來，觀眾們，見到了那個堅信自己是“美人魚”，每天都要在浴缸里泡八個小時的大學教授。

見到了那個自稱是“被外星人綁架過”，天天研究怎么用微波爐聯系母星的木匠。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個人，都那么的荒誕。

也那么的，純粹。

這場直播，沒有任何劇本，沒有任何設計。

它只是，用一個最真實的、甚至有些粗糙的鏡頭，向所有人，展示了一個“瘋子”的，日常世界。

一個，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永遠無法觸及的，充滿了奇特想象力和悲傷內核的，世界。

直播的最后。

張弛，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他坐在床邊，看著窗外。

然后，他對鏡頭，露出了一個，非常干凈的，孩子般的笑容。

“他們都說，我們是瘋子。”他說。

“但我覺得，”

“其實，我們只是，生了一場，不一樣的‘病’而已。”

“我的故事，寫完了。”

“謝謝大家，來看我的世界。”

直播，結束了。

但整個互聯網，卻被一場史無前例的，情感海嘯，所席卷。

那場關于“商業”與“藝術”的爭論。

那場由資本操控的，數據戰爭。

在這場極致的、無法被模仿的“真實”面前。

都顯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堪一擊。

投票網站上，《我在精神病院當保安》的票數，在直播結束后的短短一個小時內。

以一種，違背了所有商業規律，也違背了所有數學模型的，爆炸式的姿態。

反超。

碾壓。

最后，以超過第二名《都市精英愛情圖鑒》，整整一千萬票的，斷層式優勢。

登頂。

……

A公司總部的辦公室里。

王總，和他的副總裁趙光明，呆呆地看著那個已經徹底崩盤的數據曲線。

他們感覺，自己像兩個全副武裝的、開著坦克的正規軍。

卻被一個，從天而降的，拿著一根木棍的……

瘋子。

給打敗了。

而在市第四人民醫院的公共活動室里。

那個叫張弛的年輕人，正被他的那些“演員”病友們，簇擁在中間。

那個“秦始皇”李大爺，把今天食堂發的唯一一個雞腿，夾到了他的碗里。

“賞！”李大爺說，一臉莊嚴，“護國大將軍，今日，退敵有功！”

張弛看著碗里的雞腿，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沖著他傻笑的、可愛的臉。

他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導播車里，許諾看著監視器里傳來的這最后一幕。

他平靜地，關掉了設備。

然后，對身邊，已經徹底看傻了的周嵐，說了一句。

“你看。”

“最好的喜劇，從來都不是編出來的。”

“它就藏在，我們身邊每個人的，生活里。”

“只不過，有的人，病著，卻不自知。”

“有的人，瘋著，卻比誰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