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望自從生病以來沒怎么出過醫院，連爺爺葬禮也沒有參加，這讓她的情緒再也無法隱忍，趁著醫生不在，跑出了醫院。

秋不悔的腳步在墓園的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聲響，晚風卷著紙錢的灰燼擦過腳踝，帶著股潮濕的涼意。他攥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屏幕上還停留在護士發來的消息——“陸望拔掉輸液針跑了，口袋里只揣了個舊的餅干盒”。

秋不悔的皮鞋碾過墓園入口處的碎石子，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攥著手機的掌心沁出薄汗，轉過那叢半枯的冬青，他頓了頓腳步，那是陸望爺爺長眠的地方。夜風卷著紙錢的余燼掠過褲腳，帶來潮濕的土腥味，像極了陸爺爺生前種滿小菜園的后院味道。

轉過刻著“永安園”的石碑，他看見昏黃的路燈下，陸望正跪在一方矮墓前。她身上那件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沾了不少泥點，左臂的輸液針被硬生生拔去，針孔處凝著暗紅的血痂，被夜風一吹，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陸望。”秋不悔放輕腳步走近，才發現她懷里緊緊摟著一個褪色的鐵皮餅干盒。那是陸爺爺生前裝糖果的盒子，小時候陸望總抱著它，從里面掏出橘子味的硬糖塞進嘴里。此刻盒子被抱得太緊，邊角深深陷進她的臂彎，像要嵌進肉里。

陸望沒回頭，肩膀卻劇烈地聳動起來。她沒有哭出聲，只有喉間溢出的、被死死咬住的嗚咽，像受傷的小獸在暗夜里舔舐傷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陸爺爺笑得眼角堆起褶皺，手里還拿著半截沒吃完的糖葫蘆——那是陸望十五歲生日時拍的，也是她最后一次對爺爺露出笑臉。

秋不悔剛想伸手扶她，就見陸望猛地抬起頭，額頭重重撞在冰涼的墓碑上。“咚”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墓園里蕩開，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餅干盒從懷里滑落，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幾張泛黃的獎狀、半塊沒吃完的糖糕、還有一張被反復折疊的試卷，卷首的分數被紅筆圈著，旁邊是陸爺爺歪歪扭扭的批注：“望望進步了，爺爺為你驕傲”。

“陸望！”秋不悔撲過去將她攬進懷里，指尖觸到的皮膚燙得驚人。他試了試她的鼻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已經凍成了細小的冰晶。慌亂中，他瞥見陸望攥緊的右手里，捏著一張揉得不成形的信紙，邊角處露出“爺爺，對不起”的字樣。

救護車的鳴笛聲刺破夜空時，秋不悔正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裹在陸望身上。他小心地將散落的物件撿回餅干盒，指尖觸到那張試卷時頓住了——那是陸望高一的第一次模擬卷，也是她發病前的最后一次考試。

急診室的紅燈亮了整整三個小時。秋不悔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里捏著那只鐵皮餅干盒。盒蓋內側貼著一張小紙條，是陸望小時候寫的：“爺爺是全世界最好的爺爺，長大我要賺好多錢，給爺爺買大房子”。字跡稚嫩，卻被透明膠帶仔細粘過，顯然被陸爺爺珍藏了許多年。

護士出來時告訴他，陸望是引發腦癌的高熱昏厥，加上情緒激動導致脫水，好在送來得及時。護士嘆了口氣，接著說到“她剛才迷迷糊糊的在喊爺爺。”

秋不悔走進病房時，陸望還沒醒。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她臉上，眉頭依然緊緊蹙著，像是在夢里還在跟誰置氣。他把餅干盒放在床頭柜上，又從口袋里掏出個橘子糖，剝開錫紙放在她枕邊——那是陸爺爺生前總揣在兜里，等陸望放學時塞給她的味道。

凌晨四點，陸望終于動了動手指。她睜開眼看見秋不悔時，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別過頭看向窗外。“你怎么會找到我？”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總愛去他常去的那棵老槐樹下待著，”秋不悔遞過一杯溫水，“他說那里能聽見風的聲音，像他在說話。”

陸望的肩膀抖了抖，接過水杯的手在發抖。“我好難受”她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爺爺走了，我那時卻在醫院，我好懦弱，望望沒有爺爺了……”

她的眼淚砸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秋不悔從餅干盒里拿出那張試卷，指著陸爺爺的批注：“你看這里，他沒怪你考砸，只說你進步了。看你這樣子，從小就好強，受了委屈從不肯說，只會自己憋著。”

他又掏出那張小紙條，放在陸望手心里：“這個是我在盒子里找到的，陸爺爺一直貼在盒蓋上，每次拿糖給你時，都要先看一眼。”

陸望捏著那張泛黃的紙條，忽然捂住臉失聲痛哭。哭聲里有悔恨，有思念，還有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像決堤的洪水終于找到了出口。秋不悔沒說話，只是坐在床邊，安靜地遞過紙巾，像許多年前，陸爺爺總在她哭的時候做的那樣。

天快亮時，陸望的哭聲漸漸停了。她看著床頭柜上的餅干盒，輕聲說：“我想明天去看看爺爺，跟他說聲對不起。”

秋不悔點點頭：“我陪你去。”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陸望淚痕未干的臉上。她拿起枕邊的橘子糖，剝開放進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像極了小時候爺爺把糖塞進她嘴里時的溫柔。

“秋不悔，”她含著糖說，聲音還有點啞，“謝謝你。”

秋不悔笑了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快睡吧，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給爺爺掃掃墓，告訴他，你現在很好。”

病房里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陸望平穩的呼吸聲。秋不悔看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心里忽然覺得，有些心結或許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解開，但只要愿意邁出第一步，總有被溫暖照亮的那天。就像此刻的晨光，正一點點驅散夜里的寒意，把溫柔鋪灑在每一個等待被治愈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