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上次給陸爺爺掃墓后，秋不悔在醫院和學校之中奔跑，陸望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不少，醫生批準可以離院半個月。

離院那天，秋不悔剛放暑假，他很早就到了醫院，等著帶陸望好好玩幾天。

陸望修養了兩天后，秋不悔特意借了輛老式自行車想著帶她看看外面的風景。車后座用碎花布鋪了層棉墊，是他翻出母親年輕時的針線筐，笨拙地縫了三個晚上的成果。車把上掛著個竹編小籃，里面躺著那只鐵皮餅干盒，盒蓋縫隙里露出半塊橘子糖的糖紙。

秋不悔推著車在樓下等她，晨光落在他卷著袖口的小臂上，映出幾道淺淺的劃痕——是前幾天修自行車鏈條時被齒輪蹭的。陸望穿著他新買的淺藍連衣裙，裙擺掃過腳踝時，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膚，像剛剝殼的春筍。

他們沒去太遠的地方，就在城郊的濕地公園慢慢晃。盛夏的風卷著蘆葦的清香，吹得車鈴“叮鈴”作響。陸望坐在后座，手指悄悄勾著秋不悔的衣角，布料上有淡淡的肥皂香，混著陽光曬過的味道。

“小時候爺爺總說，這里的荷花七月開得最好。”陸望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他說等我能自由出入醫院時，你就帶個藤椅來，我們守著荷塘下棋。”

秋不悔放慢車速，從竹籃里拿出個保溫杯：“張奶奶煮的綠豆湯，加了陳皮，你嘗嘗?！彼Ｔ谀緱５肋叄D身遞給陸望杯子。

陸望低頭喝著綠豆湯，看見水面上漂著片荷葉，葉心盛著顆露珠，被陽光照得像碎鉆。秋不悔正舉著手機拍荷葉，鏡頭卻偷偷往她這邊偏，被發現時慌忙轉回去，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你偷拍我干什么？”陸望的聲音很輕，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你頭發上沾了蘆葦絮。”秋不悔伸手替她摘下，指腹擦過她的耳廓，像有電流竄過。他忽然想起小時候，陸望總愛追著他的自行車跑，羊角辮上扎著的紅綢子，比荷塘里的荷花還艷。

走到蘆葦蕩深處，他們發現座廢棄的木亭。亭柱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字，是多年前情侶留下的誓言。秋不悔從包里掏出塊面包，掰了一半遞給陸望，面包屑落在她的裙擺上，像撒了把碎星。

“我找到份兼職，在書店整理舊書?！鼻锊换诤鋈婚_口，指尖捻著面包屑，“老板說我可以隨便看書，我看到本講園藝的，里面說月季花，要多曬太陽才開花?！?

“等你再好些，我們去給爺爺的墓地種幾株?！鼻锊换诳粗难劬?，認真得像在承諾什么，“就種經常給你送的那種，粉白色的。”

陸望的眼眶忽然紅了。她想起每到春天就爬滿粉白的月季，總在花叢里給拍照片，自從生了重病后，陸望似乎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直到今天……也許秋不悔的到來是爺爺很早就預定的吧。

傍晚往回走時，天邊燒起晚霞。秋不悔推著車，陸望走在他身邊，影子被拉得很長，偶爾會在石板路上交疊。路過賣棉花糖的小攤，秋不悔買了支粉色的，遞到她手里時，糖絲沾在他的指尖，亮晶晶的像糖做的星星。

陸望咬了口棉花糖，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忽然想起那個雨天。她發病高燒躺在床上，秋不悔舉著傘跑了三條街，買回的棉花糖都化了，黏在油紙袋上，像團融化的云彩。可她還是吃得很開心，因為秋不悔的手凍得通紅，卻笑著說“熱乎的才好吃”。

“秋不悔，”她含著棉花糖說，聲音有點含糊，“你說山水會不會聽得見我們的聲音，聽得見我們的心聲？”

“嗯，山聽得見，風也聽得見，它們都是世人成長的見證者?！?

秋不悔停下腳步，轉頭看她。晚霞落在她沾著糖絲的嘴角，眼里盛著整片落日，像藏了個小小的太陽。他忽然伸手，輕輕擦掉她嘴角的糖漬，指尖的溫度燙得她心頭一顫。

“那就好?！彼穆曇艉茌p，卻像羽毛落在心尖，“它們一定也想到世間萬物的時候，是笑著的。”

回去的路上，陸望坐在自行車后座，忽然伸手環住了秋不悔的腰。他的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敲在她的掌心。

“慢點騎。”她把臉埋在他的后背，聲音悶悶的，“我有點怕摔。”

秋不悔的車速立刻慢了下來，車鈴“叮鈴叮鈴”地響著，像在替他說那句沒出口的“我護著你”。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揉在一起，自行車碾過滿地霞光，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像條通往未來的路。

快到家時，陸望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塞進秋不悔的手心。是顆用紅繩系著的橘子糖，糖紙被摩挲得發亮，顯然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我爺爺說，”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羞怯，“想要那個人平平安安，就要把最甜的東西分給她。”

秋不悔的手指猛地收緊，糖塊硌在掌心，像顆滾燙的火種。他沒回頭，卻能感覺到后座的人在輕輕發抖，像只剛交出真心的小兔子。

“陸望，”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等你出院，我們去看荷花好不好？我帶藤椅，你帶本書，像你說的那樣，這是我們的約定，誰也不能失約！”

風穿過蘆葦蕩，送來遠處的蟬鳴。陸望在他身后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在他心里落得很重。自行車繼續往前騎，車鈴的聲音在暮色里蕩開，混著棉花糖的甜，和那句藏在風里的“我也想?！?

山聽的見，風也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