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短暫的黑暗穿行之后，柯里安的意識逐漸重新聚攏。

首先闖入他感知的，是一股氣味——濃郁的食物香氣強勢地覆蓋了他記憶中荒漠的血腥與沙塵。

這氣味轉(zhuǎn)換得如此劇烈，幾乎生理性地迫使他睜開了雙眼。

然后...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怔住。

堅硬的沙地變成了光滑如鏡的反光地板，寂寥的星光被高效而冰冷的工業(yè)照明取代。

巨大的金屬料理臺、嗡嗡低鳴的冷藏設(shè)備、整齊懸掛的各式廚具...

一切都在無聲地宣告，他正身處于一個廚房——

一個規(guī)模龐大、設(shè)備先進，遠超律教所后勤部門所能想象的豪華廚房。

“燈塔...？”

這地方是如此的令人熟悉，以至于趴在地上的柯里安無意識地呻吟出聲。

同時，他的內(nèi)心也震驚的無以復(fù)加！

阿福大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瞬息之間，就帶著他跨越遙遠距離，從無邊的荒漠返回至燈塔...

這是何等先進的技術(shù)手段？！

不！

這根本不是技術(shù)...這是神跡！

我的主人...是神明？！

想到這里，柯里安的瞳孔劇烈震動，一股近乎戰(zhàn)栗的敬畏自脊椎竄升！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蕩，幾乎要陷入某種宗教般的狂熱崇拜時，一陣刺耳的嘈雜聲猛地打斷了他的思緒。

“媽的！”

“你們兩個下賤的蛀蟲！臭老鼠！居然敢溜進這里偷東西！”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炸響，瞬間蓋過了廚房設(shè)備運行的嗡鳴。

什么...

聽著這響動，柯里安心頭一緊，立刻循聲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個穿著潔白廚師服、體型微胖的上民廚師，正面目猙獰地?fù)]舞著一根粗大的搟面杖，瘋狂毆打著兩個蜷縮在墻角的身影。

“......”

柯里安看的出來，那是兩個穿著補丁衣服的塵民，非常年輕，看起來還不超過12歲。

“打死你們！”

“骯臟的垃圾！”

“污染食物的臭蟲！”

廚師一邊狂暴地毆打，一邊用最污穢的詞語咆哮。

他的每一次揮擊都用盡了全力，仿佛面對的不是兩個活人，而是什么需要徹底碾碎的穢物。

“唔...！”

“呃啊！”

兩個孩子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身體因擊打而劇烈顫抖、蜷縮，試圖用雙臂護住頭部和要害。

但他們所做的，并非僅僅是忍受毆打，或者求饒。

他們...在吃...

并且是以一種近乎瘋狂的...仿佛這就是生命中最后一件事的姿態(tài)，拼命地往嘴里塞著東西。

男孩手里緊緊抓著一塊被捏得變形、沾滿了灰塵和血跡的白面包...

女孩則抓著一個破了口的玻璃瓶，里面殘存的牛奶正不斷灑出來，淋濕了她的前襟和手臂...

“把東西放下！”

“老子叫你們把東西放下！”廚師的怒吼更甚。

“砰！——”

又是一記沉重的悶響，他手里的搟面杖狠狠砸在男孩單薄的背脊上。

“唔！”

男孩被猛地一抽搐，喉嚨里發(fā)出嗬的一聲，像是要嘔吐。

但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非但沒有吐出嘴里的食物，反而更加兇狠地咀嚼，仿佛要將嘴里的一切都瘋狂的吞咽下去。

隨后，像是味蕾的感知終于沖破了一切痛苦的阻隔，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布滿了血絲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動...

“還吃？！”

“媽的！”

“打不動你！老子還打不動她嗎？！”

胖廚師顯然被這種沉默的“進食”反抗徹底激怒了，他抬起穿著厚實工裝靴的腳，狠狠踹向那個女孩。

“我讓你吃！”

“踹死你！”

“咳！...咳！...”

女孩的情況瞬間更糟，她似乎被一腳踹中了胃部，整個人猛地蜷縮起來，發(fā)出劇烈的干嘔聲，剛剛灌下去的牛奶混合著幾乎沒什么內(nèi)容的胃液酸腐物從嘴角不可控制地溢出。

但她像是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痛苦，仍然拼命地地仰起頭，將玻璃瓶里剩下的最后幾滴液體倒進嘴里。

隨后，她的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那并非是因為身體承受劇痛所帶來的產(chǎn)物...

而是因為...她嘗到了自己短暫的生命里，從來沒有，也從未奢望過能嘗到的好東西。

“唔...”

“這就是上民們吃的面包嗎？”

男孩一邊承受著落在身上的擊打，一邊從劇烈的喘息和哽咽中，擠出破碎不堪的音節(jié)：“好軟...真的好軟...”

“牛奶...是甜的...”

女孩哭著，嗆咳著，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個詞語：“甜的...真的是甜的...”

“......“

看著這沖擊性的一幕，柯里安徹底呆住了，身體僵硬在原地。

這種場景，他并非完全陌生。

作為律教所的成員，他的職責(zé)就是“凈化”信仰，懲治一切“墮落”行為。

在過去，他見過太多塵民因為各種“僭越”——尤其是饑餓驅(qū)使下的偷竊——而接受律教士們的鞭撻或更嚴(yán)厲的懲罰。

按常理，在遇見這種情況后，他的內(nèi)心也應(yīng)該如同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施暴的快意。

畢竟，三大法則和神圣的教義早已將塵民清晰地定義為維持燈塔運轉(zhuǎn)的消耗品，他們的痛苦不值一提。

但此刻...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極致的恐懼....目睹了那近乎神明的手段....

又或許是別的什么...

柯里安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扭曲，荒謬，不合理...

在他的視角里...

那兩個塵民孩子拼上性命也只是為了嘗一口面包、一滴牛奶...

那廚師暴怒的根源也并非在于丟失食物，而是在于他對塵民使用上民物品的敵視...

這對嗎...

柯里安的腦子突然閃過這個詞。

同時，他下意識的想到：遇到這種事情...如果換做阿福大人...他會怎么做？

...對了...阿福大人呢？

驀地，柯里安像是突然驚醒般，猛地向四周看去——

然后，他發(fā)現(xiàn)...

那個紅發(fā)壯漢就立在廚房角落的陰影里，高大身軀幾乎融于黑暗，唯有一雙猩紅眸子閃爍著冰冷玩味的光，靜默注視著這場暴行與盛宴交織的戲碼。

對方的嘴角微微咧開，那不是笑，而是一種類似于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無聲寂靜。

“累死老子了，媽的，律教所那群人怎么還不來！”

“處理這種垃圾難道不是他們的本分嗎？！”

片刻之后，上民廚師似乎是打累了，也可能是怕真的當(dāng)場打死這兩個“財產(chǎn)”而惹上麻煩。

他停下了手，靠在一旁的水池邊上喘著粗氣，同時用那根沾了塵民血跡的搟面杖，厭惡地指向那兩個完全癱軟在墻角、卻還在憑著生命最后的本能，貪婪地舔舐著沾滿奶漬和面包屑手指的塵民孩子。

他的聲音也因為之前的暴怒和一種根深蒂固的厭惡而變得異常尖利：

“你們這兩個豬玀！畜生！”

“你們知道這些好東西都是給上民們，用來保持體力和純凈基因的嗎？！啊？！”

“老子每天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一點不敢浪費的東西！是給你們這些生來就帶著骯臟基因的下賤塵民準(zhǔn)備的？！”

“狗兒的！你們也配？！”

“你們這些東西就只配吃那些蟲子做的蟲餅！”

“沒錯！”

“蟲餅！”

“那才是你們這種低賤的牲畜該塞進肚子里的飼料！”

廚師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一種基于身份差異的優(yōu)越感和憤怒讓他扭曲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正義的神情。

于是，他朝著那個仍在無意識咂著嘴的女孩臉上吐了口痰：“還回味？！回味你媽的！”

“等著吧！”

“律教所的人馬上就要來收你們啦！”

“他們會把你們這兩個東西抓去刑罰室！”

“到時候有你們好受的！看你們還能不能吃下去！”

“.......”

聽到律教所這三個字，兩個孩子的眼里閃過恐懼，他們想要逃跑，可身上的疼痛讓他們連動一下都很困難。

看到這一幕，胖廚師得意的雙手叉腰。

就在他想再說一些污言穢語的時候——

一道平靜到?jīng)]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從角落的陰影里傳來出來。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