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府衙后院的藥圃已初見規模。晨露沾在九節菖蒲的劍形葉片上，我蹲在畦邊，用竹片小心地撥開根部的泥土。這味藥是從荊州藥鋪尋來的，根莖盤曲多節，散發著清苦的香氣——按醫書記載，能開竅豁痰、醒神益智，最適合連日操勞、心神不寧之人。

“這草倒比返魂草雅致些。”諸葛亮的聲音從竹籬外傳來，帶著晨霧的濕潤。他今日換了件湖藍色的長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清瘦卻結實的手腕。近日常食我燉的當歸羊肉湯，他臉頰終于添了些血色，晨起的咳嗽也輕得幾乎聽不見，只是眉宇間仍鎖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

我舉起一株菖蒲，根莖上的細須在晨光中微微顫動：“九節菖蒲，安神的效果最好。曬干后與遠志同煎，能治你夜里多夢的毛病。”說著將藥草遞給他，指尖不經意觸到他的掌心——比剛到南郡時暖了許多。

他接過菖蒲細看，忽然低笑：“前日見你用返魂草配伍艾草，今日又尋來這菖蒲，倒像是要把天下藥材都搬來為我調理。”話音未落，一陣風卷過藥圃，吹得他鬢角的發絲拂過臉頰，竟有幾分難得的松弛。

正說著，趙云踏著青石板路走來，銀甲上還沾著晨練的薄汗：“軍師，江東魯肅先生到了，說是有要事相商。”他目光掃過藥圃里的新苗，“還帶了些江東的特產藥材，說是周都督特意囑咐送來的，感謝夫人送藥。”

我心頭微沉。《三國演義》中，周瑜在南郡受挫后，必會再生計謀。這些藥材，怕是另有所圖。諸葛亮卻神色如常，將菖蒲遞給我：“好生種著。”轉身時又道，“把那包固本丸給我。”

我從藥箱取藥時，瞥見箱底的《三國演義》。昨夜翻看，“二氣周公瑾”的章節已隱約顯露出字跡，“孫權嫁妹”四字被淡淡的墨跡圈住，透著幾分詭譎。

諸葛亮接過藥丸吞下，忽然按住我的脈門，指腹輕捻：“你的脈象還是遲沉，待會兒用艾草餅敷丹田。”我臉一紅，這脈象是女子月事期間腹部脹痛所致，諸葛亮話鋒一轉：“魯肅此來，怕是為南郡之事，免不了要費些唇舌，你在帳后聽著便是，不必出來。”

我點頭應下，看著他與趙云走向前院，長衫的下擺掃過藥圃的竹籬，帶起一陣細碎的菖蒲香。

前院的爭執聲隱約傳來時，我正在藥爐邊煎菖蒲湯。魯肅的聲音溫和卻堅定：“……軍師既已取了南郡，又得荊州、襄陽，實難再向吳侯交代。周都督說，若能歸還三城，江東愿與皇叔永結盟好。”

“子敬先生此言差矣。”諸葛亮的聲音不疾不徐，“南郡乃子龍浴血奮戰所得，荊州、襄陽是其守將獻城，何來‘歸還’之說？”

“可……”

“若周都督真欲結盟，何不將廬江、潯陽割讓與我主？”諸葛亮輕笑一聲，“彼此置換，方顯誠意。”

帳外傳來茶杯碎裂的輕響，想來是魯肅驚怒之下失了手。我將菖蒲湯倒進玉碗，湯面泛著細密的油花，香氣清苦綿長——這味道，倒像極了此刻的局勢。

待魯肅氣沖沖離去，諸葛亮回到后院時，額上已沁出薄汗。我遞過湯碗，他一飲而盡，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雖無血跡，卻沾著些清痰，我伸手探他的脈象，果然比晨起時急促了些。

“又動氣了？”我取出銀針，在燭火上燎過，“說了讓你少費唇舌。”

他按住我的手，眼底帶著一絲狡黠：“魯肅雖忠厚，卻拗不過周瑜。方才我已探得口風，公瑾怕是要動歪心思了。”說罷在案上寫下幾行字：“吳侯有妹，貌美賢淑，欲配皇叔。”

我的心猛地一沉——《三國演義》中的“美人計”來了。

“這是周瑜的計策。”諸葛亮指尖點在“配”字上，“名為聯姻，實則想將主公軟禁江東，以此要挾我們歸還荊州。”

我為他施針的手微微發顫，銀針刺入太沖穴時，他悶哼一聲：“那……該如何應對？”

“主公仁厚，怕是會猶豫。”他握住我的手腕，讓銀針的角度偏了半分，“但這趟江東，非去不可。”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笑而不語，只是讓我取來紙筆。研墨時，我注意到他握筆的手指穩了許多，連筆尖的顫抖都幾乎看不見了——這是近日常服菖蒲湯、夜用艾灸的成效。

他在紙上寫下“錦囊三策”四字，墨跡清勁。“待主公決定過江，我便將這錦囊交予子龍，保主公平安歸來。”說著將紙卷好，塞進一個素布錦囊，“只是周瑜詭計多端，我需在此坐鎮，以防他偷襲南郡。”

暮色降臨時，劉備果然派人來商議。帳內燭火搖曳，諸葛亮將錦囊之事細細說明，劉備聽罷，慨然道：“既如此，我便去江東走一遭！”

議事完畢，諸葛亮回到后院，我正將曬干的菖蒲與遠志混合研磨。藥粉簌簌落在青瓷碗中，散發出清苦的香氣。“主公明日便動身。”他坐在案邊，看著我將藥粉制成蜜丸，“我已讓子龍多帶些返魂草，江東潮濕，恐生疫病。”

我將蜜丸裝進瓷瓶，忽然想起一事：“那孫權之妹，真如傳聞中那般驍勇？”

“史書載其‘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他取過一枚蜜丸含在口中，眉頭微蹙，“怕是比尋常男子更難應付。”說罷劇烈咳嗽起來，我連忙取過溫水遞給他，看著他飲下時，注意到他喉間的痰音又重了些——想來是白日與魯肅周旋時耗了心神。

“夜里若咳得厲害，就叫我。”我為他鋪好床榻，將一個裝滿艾草的布囊塞進枕下，“這是新曬的陳艾，能助眠。”

他拉住我的手，忽然低頭輕咳，指縫間竟滲出一絲淡紅。我的心猛地一揪，剛要取藥，卻被他按住：“無妨，老毛病了。”

這幾日他氣色雖好，卻終究是強撐著。周瑜的計謀環環相扣，接下來的“二氣周公瑾”，怕是又要讓他費盡心神。

“明日我跟子龍去江邊送主公。”我站起身，“順便去看看江東送來的藥材，聽說有種叫‘水蘇’的，能治咳血。”

他點頭應允，忽然輕聲道：“月英，待主公歸來，我們便在這藥圃多種些菖蒲。”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清瘦的輪廓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柔和，“等天下太平了，我便陪你研究醫書，再不管這些兵戈之事。”

我望著他眼中的星光，忽然想起剛穿越來時，在武侯祠許下的愿。那時只盼能改變他的命運，如今卻貪心起來，想陪他看遍天下藥材，想讓這藥圃的菖蒲年年長青。

夜深了，藥爐中的菖蒲湯還在咕嘟作響，清苦的香氣漫溢在帳中，與遠處的更鼓聲交織在一起。我為諸葛亮掖好被角，看著他沉睡的臉龐，暗暗發誓：無論周瑜有多少計謀，無論這亂世有多少風浪，我都會守著他，用手中的藥石，為他撐起一片安寧。

帳外的風漸漸大了，吹得藥圃的竹籬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這段風雨飄搖的歲月。而我知道，只要這藥圃的草木還在生長，只要身邊這人還在，便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