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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香囊調(diào)養(yǎng)息,靜待春汛

江陵的春陰比蜀中來得柔和,卻帶著水汽。卯初,天色尚未大亮,我已在后院支起小火爐,爐上坐著一只雙耳陶罐,罐里翻滾的是昨夜浸泡了一宿的九節(jié)菖蒲根。淡青色的水汽從罐口涌出,帶著微苦的藥香,在潮濕的空氣中慢慢暈開,像一筆未收鋒的淡墨。

翠兒蹲在爐邊添柴,時不時抬頭望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擔(dān)心什么——周瑜的船辰末即至,而諸葛亮昨夜子時仍伏案批閱各郡農(nóng)桑冊子,咳聲雖輕,卻一聲接一聲,像鈍器敲在銅鼎上,悶而沉。我抬手試了試罐溫,低聲道:“再熬一刻便好,你去前廳守著,軍師若醒了,先讓他喝溫水,莫急著說話。”

翠兒應(yīng)聲去了。我把炭火撥得松些,火光便悄悄亮起來,映在陶罐的釉面上,像一泓溫柔的湖水。湖水深處,卻沉著一塊石頭——那是《三國演義》書頁里新滲出的字跡,墨色未干:

“建安十四年三月,周瑜親至江陵,探虛實,欲以嫁妹為由,索荊州。”

短短一句,像一枚冷釘,把將要流動的日子釘在了原處。

辰正,薄霧從江面爬上來,掛在檐角,像一匹未織完的素絹。前廳傳來腳步,我端起溫?zé)岬妮牌褱鋈ィ娭T葛亮與趙云并肩而來。他今日著月白便服,外披一件淺青半臂,腰間懸的仍是那把舊羽扇,扇墜卻換了新的——是我前日悄悄編的同心雙穗,里頭摻了幾縷返魂草的干莖,取其“枯而復(fù)生”之意。

我把湯盞遞過去,他用指腹試了試溫度,方才淺啜一口,眉間微蹙隨即舒開:“苦而不澀,后味回甘,夫人的手愈發(fā)穩(wěn)了。”

我垂眸微笑,只道:“加了甘草與少許蜂蜜,養(yǎng)肺氣。”

他點點頭,目光卻越過窗欞,看向碼頭方向,“公瑾已到?”

趙云抱拳:“船剛靠岸,隨從不足三十人,禮數(shù)極周。”

諸葛亮輕咳一聲,掩口的手帕上隱約一點淡紅。我心口一緊,他卻不慌不忙將帕子攏進(jìn)袖中,側(cè)首看我:“今日勞煩夫人陪我演一出‘病骨支離’,可使得?”

我低聲應(yīng):“使得。”

他眼含歉意,又補(bǔ)一句:“只委屈你隨我一起受些風(fēng)塵。”

正廳之上,周瑜已卸甲,換了一襲絳紫深衣,因傷病未愈,臉色蒼白,卻襯得眉目愈冷。案上擺著兩只黑漆禮盒,一匣藥材,一匣吳綾。他見我二人并肩而來,目光在我腰間香囊停了一瞬,旋即拱手,禮數(shù)周全:“孔明兄別來無恙?聞兄夜咳,特攜江東上好川貝與血燕,以佐湯劑。”

諸葛亮回禮,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都督厚賜,亮愧不敢當(dāng)。荊州方定,庶務(wù)冗雜,偶染微恙,勞諸位掛懷。”

兩人寒暄里藏鋒,我侍立其后,指尖輕撫香囊——里頭除艾葉、藿香,還有昨夜新添的龍腦與蘇合香,輕嗅則清心,重嗅可壓住一時氣喘。

茶過三巡,周瑜切入正題:“吳侯有妹,小字尚香,自幼習(xí)武,英氣不讓須眉。今聞劉皇叔新失甘夫人,愿以妹續(xù)弦,結(jié)秦晉之好,永固盟約。”

廳中靜得能聽見茶煙升起的聲音。諸葛亮以拳抵唇,輕咳兩下,緩緩道:“主公喪偶未久,三年之期未滿,若遽行納采,恐違禮制,更傷軍民之心。且荊州初附,百廢待舉,嫁娶之資,一時難備。”

周瑜微笑,笑意卻涼:“孔明慮得是。不過——”他指尖在案上輕叩,“若吳侯以三郡為奩,皇叔以荊州為聘,兩相交換,既全禮數(shù),亦慰軍心,何如?”

話音落地,廳外忽起一陣風(fēng),吹得檐下鐵馬叮當(dāng)。我抬眼,正見諸葛亮羽扇微頓,扇墜的雙穗輕顫,像一對受驚的燕。

他側(cè)身掩口,咳聲低而短,卻逼出一點血色。我忙上前扶住他,指尖暗暗按在他脈上——脈浮而促,卻并非病弱之像,倒像是將一口氣提在刀尖。

周瑜目光幽深,落在我二人交握的手,似笑非笑:“夫人妙手,想必已尋得良方。”

我垂首,聲音極穩(wěn):“醫(yī)者不過盡人事,都督抬愛。荊州暑濕,軍師舊疾易作,唯愿春汛慢些,再多些時日調(diào)養(yǎng)。”

他挑眉,未再追問,轉(zhuǎn)而說起江東水師春訓(xùn)諸事,言下之意:若劉備不允婚,則舟師三萬旦夕可至江陵。

午后,送客。周瑜登船前,忽然回身,目光越過諸葛亮,直直看向我腰側(cè)香囊:“夫人巧思,不知囊中所用何香?倒與我江東軍中所佩避瘟囊相似。”

我微笑,取囊遞與他嗅,坦然道:“艾葉、藿香、菖蒲為主,佐以少量龍腦,若都督不棄,妾身另制幾枚,遣人送往柴桑。”

他低低一笑,指尖在囊面刺繡的忍冬花上停了一停:“忍冬……好名字。”

船帆升起,長風(fēng)鼓袖,他的聲音散在江風(fēng)里:“荊州春寒,夫人珍重。”

我站在碼頭,看那一葉輕舟漸遠(yuǎn),霧色深處,仿佛有刀光一閃而沒。

回到后院,藥爐未熄。我把周瑜所贈川貝揀凈,分裝入瓷瓶,血燕則隔水慢燉。諸葛亮坐在廊下,面前擺著一張七弦琴,卻只輕撫不按,似在聽風(fēng)。

“公瑾今日氣色,比前番更差。”我低聲道。

“箭瘡未愈,又添心火。”他抬眼,眸色澄明,“夫人可知,他為何親自來?”

“探虛實,逼婚期。”

“不止。”他指尖撥了一下琴弦,聲音清越,“柴桑來信,曹操密使已至濡須口,公瑾腹背受敵,急需荊州為屏障,卻又怕我坐大。此番若逼不成,便會另生毒計。”

我皺眉:“毒計?”

他輕嘆,卻不再說,只拉我坐下,將一枚新制的香囊放在我掌心。囊面仍是忍冬,卻比先前那枚更小巧,針腳細(xì)密,封口處綴了一顆極小的銀珠。

“這里頭是菖蒲、遠(yuǎn)志、再加一味安息香,夜里多夢時,置于枕畔。”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若有一日,夫人需獨自遠(yuǎn)行,可保心神無虞。”

我指尖一顫,抬眼看他。

他卻在笑,像春雪將融:“別怕,只是備著。我答應(yīng)過你,等天下稍定,陪你去看長安的日出。”

傍晚,趙云來報:魯肅遣人密送書信,言周瑜回營后箭瘡迸裂,嘔血數(shù)升,已臥病不起。江東眾將群情洶洶,或主戰(zhàn),或主和,吳侯尚未決斷。

諸葛亮聽后,沉默片刻,只道:“子龍,再備一份返魂草、三七、白及,另加當(dāng)歸阿膠膏,連夜送往柴桑,就說是夫人親手配制,以續(xù)舊好。”

趙云領(lǐng)命而去。我望著案上燈火,輕聲問:“真要救他?”

“救與不救,他命數(shù)早定。”他語氣平靜,“但禮數(shù)不可失,人心不可亂。荊州要穩(wěn),江東便不能亂得太快。”

我低頭,把最后一味藥粉調(diào)入燉盅,湯面浮起一點琥珀色,像極了他咳在帕上的那點血。

“那就讓藥香再濃些。”我喃喃,“濃到能遮住刀光,濃到……能讓我們安穩(wěn)走到下一個渡口。”

夜深,我收拾藥箱,忽見夾層里那本《三國演義》又變了:

“建安十四年三月,周瑜怒極嘔血,舟中望江陵嘆曰:‘既生瑜,何生亮。’”

墨跡未干,像一道新裂的傷口。

我輕輕闔上書,吹熄燈。窗外春汛將至,江水拍岸,聲聲入耳,卻并不洶涌。

我摸了摸腕上的玉佩,又摸了摸枕邊那枚小小的香囊,忽然覺得:

若能一直這樣——藥香不散,江水不沸,他在我身側(cè),呼吸平穩(wěn)——

縱是千帆過盡,刀光劍影,也不過是一聲遠(yuǎn)雷。

而我,只需守著這方寸藥爐,守著他的每一次咳嗽、每一次脈搏,

靜待春汛安然過去,

靜待歷史緩緩落筆,

靜待他朝我回首,說:

“夫人,今日風(fēng)軟,可去堤上看菖蒲。”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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