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顧言全副武裝，只露出一雙眼睛。

但白夏只在那雙眼睛里停留了一秒，身體就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隨即，她難以置信地低聲驚呼：“顧……言？”

她的震驚顯而易見。

似乎完全沒料到顧言竟然會找到這種地方來。

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拘謹。

眼神復雜地在他身上掃過，似乎在打量著什么。

顧言點了點頭。

壓下心中的萬千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

“嗯，是我，你現在……方便嗎？”

白夏的表情很快恢復了平靜。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與他隔開一段安全距離。

“顧先生，您……有什么事嗎？”

稱呼悄然變成了敬語，透著生分。

“我有點事想問問你，很重要。”

顧言看著她，“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聊？”

白夏猶豫了片刻。

她目光掃過周圍偶爾路過的人群，似乎在權衡。

最終，白夏輕輕點了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附近一家看起來客人不多的咖啡店。

為了避人耳目，顧言特意選了戶外一個最不起眼的、被綠植半遮擋的角落座位。

坐下后。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白夏用小勺輕輕攪動著杯里的拿鐵。

她沒有抬頭，率先開口：“說吧，顧先生，你想問什么？”

顧言原本在腦海里預演了無數個問題，此刻卻突然卡了殼，不知該從何問起。

直接問她最近怎么樣？

似乎太假惺惺。

答案明明就寫在眼前。

他張了張嘴，最后干巴巴地問：“你……還好嗎？”

白夏抬眼看了他一下。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挺好的。”

禮貌，且無比生疏。

顧言深吸一口氣。

回想著新聞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標題和對她母親的描述。

他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刺激到她地問道：“那……你現在，跟你母親的關系……？”

聞言。

白夏攪拌咖啡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她眼神明顯黯淡下去。

沉默了幾秒，才低聲道：“就那樣吧。”

語氣里，是深深的疲憊和一種不愿多談的回避。

顧言點了點頭，再次陷入了沉默。

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白夏似乎失去了耐心。

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顧先生，你特意找到這里，到底想問什么？直說吧。”

顧言心一橫，決定用一種半真半假的方式打開話題。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我……最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很亂，但夢里……有很多關于你的事情，以及一些我不太明白的疑問。”

白夏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但沒有打斷他。

顧言繼續道，“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么你母親要在你事業最巔峰、最有潛力的時候，用那種方式把你拉下來呢？”

“就算她想要錢，當時你已經出道了，前途無量，她這樣做，不等于親手砍斷了家里的搖錢樹嗎？這太不合常理了。”

這個問題似乎戳中了最核心的痛處。

白夏盯著顧言看了好一會兒。

最后，她幽幽地開口。

“……可能，是因為你吧。”

顧言徹底震驚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我？!”

白夏輕輕點點頭。

臉上浮現出一個苦澀的笑。

“當初，高三畢業，我想復讀，想去考戲劇學院，我媽差點打死我。”

“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時候，你對我說了一些話。”

她的目光飄向遠處，陷入了回憶：“你說，實現夢想的方式不止一種，條條大路通羅馬。”

“你還說，讓我要有勇氣逃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逃離那份禁錮。”

她的視線轉回到顧言臉上，一字一句，“你說，讓我跟你一起走，去京都。你說你有賺錢的路子，要帶著我，還有徐強，一起。”

顧言的心臟開始狂跳，他嗅到了一絲極其不對勁的氣息。

“……然后呢？”

“然后？你說你看好深廣的房地產市場，想炒房，但是差點啟動資金。”

“我知道你母親當時正在住院，正是急用錢的時候，你也很為難。”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所以我就把那張存折，偷出來，給了你。”

“……”

顧言感覺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夏這些話，與顧言日記里記載的，完全重合！

“只是，這件事很快就被我母親發現了。”

白夏繼續道，“其實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發現的，但她就是突然沖了回來，像瘋了一樣，怒氣沖天，徑直走到她藏存折的地方……”

說完，她看著顧言。

眼神仿佛在說，后面的事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可惜。

顧言對此一無所知，他臉上的茫然不像裝的。

白夏眼中閃過一抹極快的失落，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淡漠掩蓋。

她淡淡道：“后來，也是你提議的。”

“你說，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讓我借此機會，徹底與她斷絕母女關系，分道揚鑣，一了百了。”

“你說，你可以讓那兩萬塊錢，翻十倍，翻百倍地賺回來，你說……你會幫我。”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在桌上留下了一封訣別信，然后，就讓你帶著我，逃離了那個地方，去了市里，后來又到了京都。”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白夏微笑著問道。

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已經溢滿了痛苦和疲憊。

“……既然如此，”

顧言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沉聲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為什么這么多年，你從不聯系我？我翻過所有的記錄，我們從大概十年前，就徹底斷了聯系。”

按照這個發展，他們本該是緊密的同盟才對。

“是我自己的決定。”

白夏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顧言。

“顧言，你其實不用覺得有什么虧欠或者負擔。”

“因為你當初承諾的，大部分都做到了。”

她輕輕揚起嘴角：“你說你要陪我去參加快樂女聲，你真的陪我去了，雖然我最后還是失敗了。”

“當初投資給你的那兩萬塊錢，你也早就連本帶利，翻了十倍不止都打給了我。”

“在錢這方面，你很守約。”

她頓了頓，眼神飄向遠處車水馬龍的街道。

“只是，我們的人生軌跡，差的太多了，你平步青云，星途璀璨，而我……”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

“而我，自從那件事后，就一直置身在輿論的漩渦里，到現在身上還背著五百萬的違約金。”

“我媽她鬧得很難看，幾乎斷了我所有的路。”

“而你當時勢頭正好，一片光明，我的星途已經毀了，不能再拖累你，搭上你。”

“所以，是我選擇不再聯系你的。”

五百萬的違約金？

這個數字怎么這么熟悉？

顧言想起來了。

這金額，跟他原先人生的負債數目，竟一模一樣！

是巧合嗎？

顧言咽了口唾沫，再次開口：“現在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讓我幫你吧。”

白夏愣了下，隨即搖頭笑道：“當初我都沒讓你幫，現在更沒必要幫了。”

“娛樂圈淘汰很快的，像你這樣身邊一個人不帶就來見我，被拍到了怎么辦？”

顧言沉默。

“顧言，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

白夏突然問道。

顧言愣了下：“什么話？”

“我說，我希望你能一直開心。”

白夏目光幽然落在他身上，語氣意味深長。

“無論你在哪兒，無論過得怎么樣，我的愿望都只有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