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給的位置距離市中心有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幾乎到了城市的邊緣地帶。

顧言全副武裝——

鴨舌帽、口罩、黑框平光眼鏡。

確認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這才順著導航，來到這家名叫“明日之星”的成人表演培訓機構附近。

這地方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門面不大，夾在一排小吃店和便利店中間，顯得有些落寞。

他佯裝無事地走進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前臺背后墻上掛著一排所謂的“名譽老師”的照片。

這些面孔，大多是顧言童年記憶里還有些分量的老戲骨。

估計也是在如今流量為王的時代漸漸淡出主流視野，跑到這里來發揮余熱，賺賺外快，倒也無可厚非。

他的目光挨個掃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照片。

越看，心一點點沉下去。

這些照片的排列順序顯然是按“咖位”和“名氣”來的。

越靠后的，分量越輕。

終于。

在最后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那是一張即便在粗糙的印刷品上也難掩清麗的證件照——

白夏。

照片里的她，帶著程式化的淺淺微笑。

眼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顧言不免心生萬種思緒。

在他第一次在現實線中看見白夏的那一次起。

白夏那耀眼的身影就在他腦海中印上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她分明就該成為跟自己一樣，不，不對，甚至成就遠高于自己的華娛巨星。

然而如今竟然淪落到在這小小的培訓機構里。

就連名字和照片被掛在最后一位。

顧言無聲嘆息一聲。

走到前臺，往上攏了攏口罩，刻意壓低聲線，指著白夏的照片問：“請問，這位白老師，現在在上課嗎？”

前臺是個看上去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此刻，她正抱著客服手機手指翻飛地回復消息。

聞聲匆匆瞥了眼顧言指的方向，敷衍地應道：“白夏老師嗎？等會兒啊，我看看課程表。”

顧言耐著性子站在旁邊等待。

約莫幾分鐘后，前臺女孩忙完了手上的急事，這才握住鼠標在電腦上查了查。

“白夏老師的課還有十分鐘左右結束。”

女孩抬起頭，這回目光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顧言。

“您找她有事？是約了試聽課嗎？”

雖然他遮得嚴實。

但那挺拔的身形和露出的那雙過于好看的眼睛，讓女孩覺得莫名眼熟。

“咦？……你……我怎么感覺你這么眼熟呢？”

女孩歪著頭，眼神里充滿探究，似乎想從記憶里挖出對應的人物。

顧言心里一緊。

面上卻不動聲色，用早就想好的說辭淡定地轉移話題：“很多人都說我長得有點像某個明星，可能大眾臉吧，所以我來看看，想學點表演。”

“哦，這樣啊？”

女孩一聽是潛在客戶，態度立刻熱情了不少。

她連忙從柜臺下抽出一張彩色宣傳單遞給顧言，“哎帥哥，那要不你先看看這個？我們機構啊，現在正在搞周年慶大活動！”

“名師表演研修班，20天沉浸式教學，現在報名只需要三萬塊！超級劃算！”

她賣力地推銷著，甚至下意識地拉踩了一下。

“授課的都是正兒八經常年在劇組、演過電視劇的老師！比白夏老師的經驗和資源那可多多了，咖位也大！”

女孩不知眼前人的真實身份。

仍然喋喋不休地試圖將客戶引向“更有價值”的老師。

顧言蹙了蹙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當下并不好表露。

他禮貌地接過那張印刷花哨的傳單，語氣平淡：“嗯，我先看看，謝謝啦。”

他拿著那張傳單，轉身走出培訓機構的大門。

陽光有些刺眼。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目光卻像被釘住了一樣，牢牢鎖在培訓機構那扇不算玻璃門上。

手中的傳單仿佛有千斤重。

上面傳單上的頭像，跟他在榮譽墻上看到的那幾個老面孔基本重疊。

唯一不同的，是這張傳單里，沒有白夏。

三萬塊，20天。

若是那個巨星白夏的話，只怕這個價格再往后加三個零都有人搶。

顧言內心五味雜陳。

曾經那個在鳳凰山頂迎著晨曦，眼神堅定地說“我的夢想就是演戲”的女孩。

那個本該在更大舞臺上綻放光芒的未來之星。

如今就這么窩在這城市一隅，名字被掛在最后，甚至成為前臺口中用來襯托別人的“背景板”。

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涌——

有心酸，有愧疚，有一種命運弄人的荒謬感，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不平。

他們兩人的人生，仿佛在某個節點被強行互換了軌道。

他莫名其妙地站上了他曾以為屬于她的璀璨星途。

而她，卻墜入了泥濘。

就在他百感交集之際，培訓機構的門被推開了。

一群穿著時尚、青春洋溢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看樣子應該是剛下課的學生。

他們身后幾米遠，一道清瘦單薄的身影獨自走了出來，徑直朝前臺走去。

正是白夏。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純色棉質長裙。

外面套了件淺色的針織開衫，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臉上未施粉黛，看起來有些疲憊，卻有一種洗盡鉛華后的寧靜。

她走到前臺，似乎和那女孩簡單交流了幾句。

然后從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輕輕放進前臺桌子下面，動作熟稔而自然。

做完這一切。

白夏輕輕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

站在門口微微瞇眼適應了一下外面的光線，然后轉身，朝著與公交車站相反的一個更僻靜的小巷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陽光下，看上去略顯孤寂。

顧言咬牙，不再猶豫。

他當即熄火，悄然下了車，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白夏即將拐進下一個路口時。

顧言加快步伐，從后面伸出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白夏。”

顧言輕聲開口。

下一刻。

顧言感到他掌心下的肩頭明顯僵硬了下。

白夏在原地愣了好幾秒，才幽幽回頭。

在看到顧言剎那，白夏眼神瞬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