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告就像一道驚雷，被貼在了大門口最顯眼的位置。

布告的內容，瞬間引爆了整個安和縣。

內容很簡單：

為積極響應國家號召，支持農業生產，經公司多方努力，特從蘇聯引進一批高濃度尿素化肥，數量有限，為保證公平，將于明日上午九點，在公司大院內，憑戶口本限量發售，售完即止。

這紙布告，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以一種比風還快的速度，傳遍了縣城周邊的每一個村莊，每一個生產隊。

“什么？農資公司真賣那小老板的化肥了？”

“還說是他們自己引進的？這當官的，臉皮可真厚！”

“管他誰引進的！我昨天親眼看見了，那化肥，撒水里‘滋啦’一下就化了，一點渣都沒有！那可是真家伙！”

“明天幾點開賣？九點？不行，我今晚就得去排隊！”

一時間，整個縣城，乃至周邊十里八鄉的村莊，都因為這二十噸化肥，而徹底沸騰了。

無數雙被土地曬得黝黑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綠光。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農資公司的大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達數百米的恐怖長龍。

無數的農民，推著板車，擔著籮筐，甚至還有人趕著驢車，從四面八方趕來，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對豐收最原始的渴望，以及對這批“神仙化肥”的極度渴求。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汗味、旱煙味和泥土的芬芳，嘈雜的議論聲匯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

上午九點整。

農資公司的大鐵門，在眾人翹首以盼的目光中，緩緩打開。

孫建軍親自拿著一個鐵皮喇叭，站在辦公樓的臺階上，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那套早已準備好的官樣文章。

他將這次銷售，定性為一次“為民辦實事”的先進舉措，說得慷慨激昂，仿佛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功臣。

而在他身后，辦公室的陰影里，陳立青平靜地站著，像一個看著演員在臺上表演的導演。

他要的，不是名聲。

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當孫建軍宣布銷售正式開始時，早已等候多時的王大炮和“東門三虎”，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們穿著統一藍色工作服的“銷售人員”，負責維持秩序，收款，發貨。

場面，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

“我要五袋！”

“給我來十袋！這是錢！”

“別擠！都他媽排好隊！”

農民們將那些用手帕、用塑料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的、帶著體溫的鈔票，瘋狂地遞進窗口。

然后，再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將一袋袋雪白的化肥，扛上自己的板車。

二十噸，四百袋化肥。

在這個對土地的信仰高于一切的國度里，這點數量，根本不夠塞牙縫的。

僅僅用了不到兩個小時，那堆積如山的化肥垛，就被徹底清空。

當最后一袋化肥被一個幸運的農民扛走時，那些沒有搶到的人群，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充滿了失望的嘆息聲。

孫建軍看著眼前這副景象，心中五味雜陳。

他既為這火爆的銷售業績感到心驚，也為自己能兵不血刃地平息一場潛在的“群眾危機”而感到慶幸。

他看著那個從始至終都站在陰影里、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少年，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感到了敬畏。

……

下午，農資公司的經理辦公室。

門窗緊閉。

桌子上，堆著一座比昨天那堵“現金墻”還要高、還要壯觀的，真正的錢山。

孫建軍、陳立青，以及公司里最信得過的一個老會計，三個人，圍著桌子，整整點了一個小時。

當最后一張毛票被捋順，老會計抬起頭，看著孫建軍，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經理……總……總共……一萬塊！整整一萬塊！”

一萬塊！

這個數字，讓孫建軍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陳立青卻依舊平靜，他看著孫建軍，淡淡地說道：“孫經理，現在，該算算我們的賬了。”

他拿起算盤，手指翻飛，快得像一道幻影。

“總收入，一萬塊。按照我們之前商定的，這批貨，我們按國營平價，也就是十五塊一袋來核算成本。”

“四百袋，成本是六千塊。一萬減六千，凈利潤，是四千塊。”

“按照約定，這四千塊，你們公司占三成，也就是一千二百塊。我占七成，兩千八百塊。”

“所以，”

他將算盤珠子“啪”的一聲撥到一邊，得出了最終的結果，“今天，您需要支付給我的。

是我的成本六千塊，加上我的利潤兩千八百塊。總計，八千八百塊。”

這個算法，清晰，合理，無懈可擊。

孫建軍看著桌上那座錢山，又看了看陳立青，許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

他親自，從那座錢山里，點出了十二張“大團結”，放到了自己的抽屜里。

然后，將剩下的那堆積如山的、八千八百塊錢，推到了陳立青的面前。

“小陳老板，”他的稱呼，已經徹底變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陳立青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他將那八千八百塊錢，仔細地裝進兩個巨大的帆布包里，站起身，對著孫建軍，微微地點了點頭。

然后，轉身，離去。

當他背著那兩個沉甸甸的帆布包，走出農資公司的大門，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時。

自己重生以來，最關鍵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場原始積累，在這一刻，正式完成了。

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食堂。

而是徑直，走向了縣城中心，那個他早已看好的、掛著“安和縣機械修造廠”牌子的、破舊的大院。

他要去找那個因為生不逢時、一身才華無處施展，最終在貧困潦倒中郁郁而終的“技術狂人”——

八級鉗工，錢師傅。

他那座方便面帝國的地基，已經有了。

現在，他需要的是，那根能將這座帝國，撐起來的，頂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