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以晴緩緩走到棺材前。

她對著棺材里的老奶奶緩緩跪下，眼角處似乎還留有一絲淚痕。

她所拜的是標準的晚輩叩拜禮，腰背弓得極低。

叩拜完，她伸出手，指尖先碰了碰老奶奶的手腕，那皮膚干得像老樹皮。

她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地摘下老奶奶手上的手鐲。

緊接著，她深吸一口氣，拇指和食指捏住老奶奶的下巴，指腹用力，慢慢將那嘴掰開一道縫，里面果然含著一枚珠子，被根發黑的繩子串著，珠子表面蒙著層黏液，像是老太太的口水，在夜幕下透著點幽幽的光。

“夜明珠？”衛蓉低呼一聲，眼睛瞪得滾圓。

珠子剛被拽出來的瞬間，“咔噠”一聲輕響，老奶奶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眼皮掀開的速度極慢，露出的眼珠是渾濁的灰白色，直勾勾地盯著杜以晴，沒有任何焦點，卻看得她渾身一僵，手“啪”地松開珠子，踉蹌著往后退了半步。

她慌忙又磕了個頭，額頭撞在濕冷的泥地上，嘴里飛快地嘟囔著什么，聲音又急又輕，像念經又像詛咒，字句含混不清，只能聽見“莫怪”“借光”幾個詞反復出現。

直到老奶奶重新閉上雙眼，她才停了下來。

“真好看呀，姐姐?！?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安晨猛地抬頭，只見那個小男孩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棺材頂上，兩條腿懸空晃著，青灰色的腳丫上還沾著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杜以晴手里的夜明珠：“能給我玩一會兒嗎？就一會兒?！?

“這個不能玩?！倍乓郧绨岩姑髦檫酶o了，指縫里都透出光來：“姐姐有用，乖?！?

小男孩“哦”了一聲，聽起來有點失落，腦袋耷拉了一下，可下一秒，他身體突然化作一道紅影，“唰”地一下就沒了蹤影，只留下一段‘呵呵’的傻笑聲。

老奶奶的棺材關閉之后，夜幕徹底沉了下來，像一塊浸透墨汁的破布蓋在天上。

杜以晴將夜明珠掛在花轎左側的木桿上，珠子一離開手心，立刻發出慘白的光，亮得刺眼，在夜里晃悠著，像一團懸空的鬼火。

這光瞬間引來了所有烏鴉。

它們原本還在前方棺材上，此刻像被磁石吸住，密密麻麻地圍過來，漆黑的羽毛擦著轎頂飛過，翅膀扇動的聲音像無數把破扇子在搖。

起初它們只是試探著落在轎頂上，緊接著飛到轎檐上，爪子抓著木頭“咯吱”響，然后一步步往夜明珠挪，黑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珠子，給人一股貪婪的感覺。

一只膽大的烏鴉猛地伸長脖子，喙尖眼看就要叼住掛繩，“唰”一道寒光閃過，那烏鴉甚至沒來得及叫一聲，就“噗”地炸成一團血霧，絨毛和碎肉濺了一地。

茉莉握著鐮刀站在轎邊，刀刃上還滴著血，她舔了舔嘴唇，眼睛亮得嚇人：“殺這東西加力量和體質！要不……我把這群全宰了？”

烏鴉們像是能聽懂人話一般，向后一縮，警惕的盯著茉莉。

“別！”安晨立刻喝止，他盯著那些警惕茉莉的烏鴉，它們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似乎隨時要發動攻擊：“這地方邪門得很，惹毛了它們指不定出什么事！”

說話間，前面拉棺材的馬車突然發瘋似的狂奔起來，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馬蹄聲“噠噠”響得急促，像是被什么東西追著，轉眼就消失在夜幕深處，只留下空蕩蕩的車轍印。

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衛蓉握緊了手里的手槍，保險栓“咔”一聲打開。

安晨的手也扣在烈陽刀的刀柄上，掌心全是汗，刀鞘被攥得咯吱響。

連一直罵罵咧咧的老媽子都閉了嘴，縮在隊伍后面，牙齒打顫的聲音都能聽見。

沒走出多遠，前方就出現一座橋，橋身是青黑色的石板，橋頭蹲著兩尊石獅子，獅子臉上布滿裂紋，眼眶凹陷，看著像兩個空眼眶在盯著人。

橋面窄得離譜，剛好能容下一頂花轎通過，兩邊沒有欄桿，橋下是黑漆漆的河水，水流聲聽著像有人在哭。

當花轎走到橋中央時，突然刮起一陣橫風，吹得花轎劇烈搖晃起來，安晨只覺得肩膀上的重量忽左忽右，差點沒站穩。

“抓穩了！”他吼了一聲，童軒也咬著牙，雙手死死攥住轎桿。

劇烈的搖晃驚飛了停在轎頂的烏鴉，它們“嘎嘎”叫著升到半空，卻沒飛走，反而在頭頂盤旋得更緊了，叫聲越來越急，像在呼應什么。

突然，幾只收攏翅膀，像一柄柄黑色的尖刀俯沖下來。

它們的眼睛在夜色里泛著猩紅，眼角的羽毛被速度拉出兩道紅色的拖影。

“攔住它們！”安晨怒吼，烈陽刀猛地出鞘，刀刃劃破空氣，帶起一串刺目的火星，像一條火線劈向鴉群。

刀光過處，幾只烏鴉被劈成兩半，可更多的烏鴉撲了上來，砸在轎頂上“砰砰”作響，安晨只覺得肩膀像被錘子砸中，一陣陣發麻，那重量沉得像壓了塊巨石。

“砰！砰！”衛蓉的槍聲響起，她半跪在橋上，雙手舉著槍，槍口噴出的火光在夜里一閃一閃，每一次槍響，就有一只烏鴉慘叫著跌落，黑色的羽毛漫天飛舞。

幸好她的手槍是無限子彈，密集的槍聲暫時壓制住了鴉群的攻勢。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時，一陣熟悉的喪曲從橋的另一頭傳來。

那聲音先是很輕，像從地底飄上來，很快就和己方隊伍的喪曲混在了一起，嗩吶和二胡的調子纏在一起，聽著比之前更瘆人，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嚎。

夜幕中，兩排白色的燈籠飄了過來，說是飄，一點不假，燈籠被人舉在手里，卻沒有任何上下晃動，穩穩地平移著，燈光慘白慘白的，照亮了燈籠后面的人。

那是一支送葬隊伍，至少有二十多人，全穿著白色喪服，衣服上潔白，沒沾上一絲泥點，白色的燈籠照的臉色慘白。

隊伍最前面的白色引魂幡尤其醒目，幡面在風里嘩啦作響，幡桿頂端掛著的鈴鐺“叮鈴”響，聲音尖細得刺耳。

隊伍中間簇擁著一口棺材，棺材是黑色的，上面用猩紅的染料寫著個大大的“奠”字，那紅色像血一樣往下淌，在棺木上匯成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