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頓悄悄地走了，正如他悄悄地來。

旁聽全程的管家喬爾是計劃的深度參與者，但他卻覺著這事風險太大。

“吉倫特閣下，這事能成嗎？”

“奧爾良公爵是個剛愎自用之人，從來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我才故意激他一激，讓他以為這都是他自己產生的想法。”

“如果奧爾良公爵不相信我們的話怎么辦？”

“那就做一些讓他不得不信之事。”

克萊芒將喬爾招呼到身邊。

“你之后以我的名義大張旗鼓地行事，房屋、工坊，只要能買的產業就買，把賬上的錢花完為止。”

“我會讓巴黎各報社去造勢，聯合海事局與財政大臣把這件事徹底炒起來，營造出一幅‘戰勝西班牙后大繁榮’的景象。”

喬爾心里有些沒底：“閣下，這哪里來的戰勝？西班牙人都打到索姆河了……”

“這事你別管，你只管在巴黎城內撒錢……”

打鐵還需自身硬，光靠忽悠，那只能是無根之木。關鍵問題還是要讓法蘭西軍隊能打勝仗。

翌日，12月31日，1635年的最后一天，黎塞留將克萊芒召喚到自己的宅邸之中。

陸軍大臣、財政大臣、內務秘書、外務秘書等等，法蘭西的高級別中央官員基本都在這里。

這是一場“非正式”的國務會議，是中央集權的典型代表。

會議室的長桌是用一整塊橡木制成的，桌面上攤著巨大的地圖，索姆河的位置被紅筆圈了無數次，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黎塞留給參會眾人準備了些糕點，以及從加勒比殖民地運來的咖啡和煙草。

“索姆河的防線暫時穩住了。”

陸軍大臣率先開口，他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圖上的幾個要塞標記。

“西班牙人在這處要塞損失了近千名步兵，他們的攻城炮隊被我們的騎兵襲擾得夠嗆，現在正龜縮在營地休整。”

他頓了頓，語氣卻沒輕松多少。

“但他們的火焰軍團還沒動，那才是最大的威脅。開戰之初，那些噴火器打散了我們無數的步兵團，必須戒備！”

“不過，還好他們的希臘火對要塞的石頭威脅較小。這都是黎塞留主教力排眾議，推動要塞的建設，才幫助我們擋住西班牙人。”

這陸軍大臣最后還不忘拍馬屁，真是經驗豐富的高官。

財政大臣克勞德聞言皺起了眉，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賬冊，嘩啦啦翻到其中一頁：“穩住防線的代價是每天燒掉五百里弗，要塞的修繕、士兵的口糧、騎兵的馬蹄鐵……”

他指著賬冊上的數字繼續念叨著。

“昂吉安公爵重組潰兵花了六萬，征集巴黎周邊的民團又用了四萬。還好主教經天緯地，統籌規劃，才使得法蘭西可以繼續支持戰爭的開銷。”

外務秘書馬薩林放下咖啡杯，瓷杯與托盤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多虧了主教的運籌帷幄和縱橫俾闔，我們才能爭取到英格蘭艦隊的幫忙。”

“他們在英吉利海峽攔截了幾艘西班牙運輸船，據說里面有給佛蘭德斯軍團的腌肉和火藥。”

他又用手指了指北邊的荷蘭，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尼德蘭人也在后方鬧得厲害，上周他們派人突襲了安特衛普的軍火庫，把西班牙人囤積的硝石炸掉了一半。”

馬屁拍得越來越響，黎塞留繼續保持沉默。

內務秘書一直在低頭記錄，這時忽然抬頭：“但巴黎的局勢還沒完全穩定，難民問題更加嚴重，上周有面包師趁機抬高價格，被市民們扔了石頭。”

“還有人傳言說西班牙人在圣西爾維斯特日那天還要縱火，雖然我們加強了巡邏，可恐慌這東西，稍有風聲就會燎原。”

內務秘書居然沒拍馬屁，克萊芒向他投去贊賞的目光。

“而在這一關鍵時刻，黎塞留主教親自巡游巴黎，穩定民心，能保我們法蘭西大局不亂、社稷安定！”

得，白贊賞了。

克萊芒立馬收回自己的目光。

黎塞留一直沒說話，只是用銀質鼻煙盒吸著煙草粉末，這是上層社會的新潮流。

直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才緩緩開口：“防線穩住能幫宮廷爭取時間。昂吉安公爵的軍團什么時候能與索姆河的守軍匯合？”

陸軍大臣立刻答道：“最快下周，他已經從香檳地區出發，沿途收攏了不少潰散的士兵，現在兵力大概有八千。”

“加上巴黎附近征集的五千民團，我們在索姆河的總兵力能達到兩萬五，和西班牙人旗鼓相當。”

“旗鼓相當還不夠。”黎塞留將煙管在煙灰缸里磕了磕，“我們缺一樣能打破僵局的東西，就像當年的長弓改變了克雷西會戰[助1]。”

他的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克萊芒，“吉倫特，海事局的工作進展如何了？”

克萊芒知道重頭戲來了，他從懷里掏出兩個小本子擺在桌上。

“達芬奇火槍的試制品已經通過實戰測試，百步內可以擊穿西班牙人的胸甲，精度是普通火繩槍的數倍。”

他翻開第一個小本子，上面畫著復雜的槍管剖面圖。

“但問題在于量產……”

雖然這本子上畫的復雜圖示，在座的各位都看不懂，卻能體現出克萊芒這位海務秘書的專業能力。

“螺旋膛線需要特制的工具和熟練工匠，目前海事局的工坊每天能產出十支。”

“要是集中全城的鐵匠，包括那些制造馬掌和農具的，或許能提升到每天三十支。”

“如此計算，一個月就能打造近千支，夠裝備一整個步兵團。”

“一個步兵團太少了。”陸軍大臣忍不住插話，“西班牙人的火焰軍團有數千人，光靠一個團頂不住。”

“但這個團可以成為破局的關鍵。”

克萊芒翻開第二個本子，里面是適配新火槍的彈丸。

“達芬奇火槍的原始設計導致其裝填極為困難，海事局對彈丸進行改裝，極大地提升了發射效率，射速甚至不遜于舊式火槍。”

財政大臣克勞德立刻追問：“這一支新火槍得要多少錢？”

“新火槍每支成本約七里弗，包括精鐵、燧石和工匠工錢。”克萊芒報出數字，“裝備一個火槍步兵團大概需要七千里弗，后續的彈藥和維護另算。”

克勞德的臉抽搐了一下：“這，這…一萬，不…國庫現在最多能擠出兩萬……”

黎塞留招了招手，克萊芒便將小本子遞上去。

“也就是說，海事局又對達芬奇火槍進行了一些新的改進？這種火槍已經不是達芬奇火槍了？”

“是的，主教。雖然我們無法復刻出原件那樣類似于小火炮的威力，但可以在精度、射程與射速上做得更好。”

黎塞留將鼻煙盒推得更遠些，問道：“這種新火槍是什么代號？”

“主教，海事局暫時還沒正式命名，不過我們已經取了一個新代號……”

克萊芒故意清了清嗓子。

“就是‘黎塞留火槍’！”

此言既出，滿座驚愕。

轉了一圈下來，海務秘書這馬屁拍得才是最響的！

[注1:克雷西會戰又名克雷西戰役，發生于1346年8月26日，英軍以英格蘭長弓大破法軍重甲騎士與十字弓兵，此戰法軍傷亡萬余人，英軍傷亡則不到二百人，堪稱戰爭史以弱勝強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