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轉(zhuǎn)瞬即逝。
怪人師傅神識掃過陳楓。許久,他才緩緩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十步之內(nèi),瞞不過為師。然百步之外,縱是尋常歸仙,若不刻意針對探查,也難窺你虛實。”
陳楓緩緩睜開眼,眸中神光一閃即隱,復(fù)歸為一種長途跋涉后的疲憊與清澈。“謝師父成全!”他鄭重叩首,額頭觸碰到冰冷的巖石地面。
“去吧。”怪人背過身去,只留下一個孤峭蒼涼的剪影,融入洞中幽暗,“莫要辜負(fù)了…這來之不易的命。”
最后一句輕若嘆息,卻重重敲在陳楓心頭。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背影,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出山洞。洞外天光刺目,他微微瞇眼,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淡影,融入山林,朝著西蜀通往青城山的古道方向而去。
古道蜿蜒,穿行于蒼翠山嶺之間。陳楓步履不快,每一步都踏在實處,帶起細(xì)微塵土,儼然一個身體不算強(qiáng)健的遠(yuǎn)行書生。他刻意收斂了所有神念,僅以普通人的五感感知著周遭。山風(fēng)帶著草木清香,鳥鳴清脆,遠(yuǎn)處溪流淙淙。然而,就在他轉(zhuǎn)過一個山坳,攀上一道陡坡時,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靈力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從他頭頂斜上方、約百丈外的一處險峻峰頂傳來。
那波動一閃即逝,帶著某種銳利的氣息,絕非自然形成。
陳楓腳步微頓,眉頭下意識地輕蹙。是異寶?還是修士爭斗?念頭剛起,他便強(qiáng)行壓下。師父叮囑言猶在耳,隱匿身份,低調(diào)行事,莫要卷入無謂風(fēng)波。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本能的好奇與警惕,準(zhǔn)備繼續(xù)前行。
然而,就在他抬腳的剎那——
“讓開!快讓開!剎不住啦——!”
一道驚慌失措又帶著幾分滑稽的呼喊聲,如同炸雷般從身后陡坡上方滾落!伴隨著呼喊的,是一股猛烈得幾乎形成小型旋風(fēng)的沖擊氣流!
陳楓心中警兆頓生!這沖擊來得太快太猛,角度刁鉆,且蘊(yùn)含著不弱的靈力!若以他此刻“文弱書生”的身份強(qiáng)行閃避,動作必然快得離譜,立刻暴露。電光火石間,他心念急轉(zhuǎn),體內(nèi)被重重封鎖的碎虛之力微微一滯,只調(diào)動了最外圍一絲微不足道的力量,腳下一個“踉蹌”,仿佛被山石絆倒,身體“笨拙”地向旁邊歪倒,同時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真實的驚呼:“啊!”
饒是他反應(yīng)已刻意慢了數(shù)拍,那股旋風(fēng)還是擦著他的后背刮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夾雜著痛呼。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打著補(bǔ)丁的青色道袍的身影,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臉朝下狠狠摔在陳楓身前幾步遠(yuǎn)的泥地上,激得塵土飛揚(yáng)。那人背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灰布包袱,腰間別著一把式樣古樸、劍鞘磨損嚴(yán)重的木劍,此刻正哎呦哎呦地叫著。
陳楓穩(wěn)住身形,拍了拍沾染灰塵的粗布長衫下擺,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驚魂未定和一絲被沖撞的薄怒,皺眉看著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掙扎著抬起頭,露出一張沾滿泥土卻難掩清秀稚氣的臉,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年紀(jì)。他一邊齜牙咧嘴地揉著摔疼的鼻子和下巴,一邊飛快地瞟了陳楓一眼,見他只是普通書生打扮,并無大礙,頓時松了口氣,隨即又立刻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胡亂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哎呀呀,這位兄臺,對不住對不住!小道一時心急,趕著去青云宗拜師,沒留神這破路這么陡!沒撞壞你吧?”小道士湊上前來,語速極快,帶著一股自來熟的熱情。他一邊說著,一邊很自然地伸手扶住陳楓的胳膊,動作熟稔,仿佛兩人是多年好友。
陳楓能清晰感覺到他手上傳來的力道和一層薄繭,那是常年練劍留下的痕跡。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臉上維持著疏離和一絲余悸,搖頭道:“無妨。小師傅如此匆忙,所為何事?”
“拜師啊!當(dāng)然是拜師!”小道士眼睛一亮,挺起胸膛,拍了拍腰間那把破木劍的劍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自夸,“在下楚無塵,師承…呃,算是家學(xué)淵源吧!自幼研習(xí)道法,精通符箓劍術(shù),斬妖除魔那是手到擒來!這不,掐著日子算好了,今日乃是青云宗大開山門招收弟子的最后一天!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兄臺你呢?看你這方向…也是去青云宗?”
他說話如同連珠炮,眼神靈動地上下打量著陳楓,帶著好奇和探究。
陳楓心中微動,面上卻露出幾分書生的靦腆和向往,點頭道:“在下陳楓,京城人士,幼時體弱,隨父遷居西蜀。久聞青云宗乃修真圣地,兼收并蓄,有教無類。此番前去,只為強(qiáng)健體魄,略窺道法門徑,不敢奢求如小師傅這般高深本領(lǐng)。”他刻意將“體弱”二字咬得清晰。
“嗨!什么高深不高深!”楚無塵一擺手,渾不在意陳楓的自謙,反而像是找到了同路人,熱情更甚,“強(qiáng)身健體好啊!修真問道,本就是逆天改命,強(qiáng)身健體是第一關(guān)!走走走!同去同去!今日之后,咱倆就是同門師兄弟啦!以后師兄我罩著你!”他語氣篤定,仿佛青云宗的大門已為他敞開。
陳楓被他這毫不掩飾的自信和自來熟弄得有些無言,只得微微頷首:“那便…多謝楚兄了。”
“謝什么!出門在外,靠的就是朋友!”楚無塵哈哈一笑,顯得豪氣干云。他抬頭望了望天色,日頭已微微偏西,頓時又急了起來:“哎呀不好!時辰不早了!靠腳力怕是趕不及!兄臺,得罪了!”
話音未落,不等陳楓反應(yīng),楚無塵猛地一把抓住陳楓的手腕!一股精純卻并不霸道的靈力瞬間透入陳楓體內(nèi),帶著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托舉之力!
剎那間,陳楓體內(nèi)被重重封鎖的力量本能地想要反擊震開這外來的靈力。他強(qiáng)行壓下這沖動,任由那股托舉之力將自己帶離地面。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下方山川急速倒退。陳楓緊閉著眼,雙手“慌亂”地抓住楚無塵的道袍一角,身體微微顫抖,將一個從未經(jīng)歷過高空飛行的凡人驚恐之態(tài)演繹得惟妙惟肖。心中卻是一片清明:這楚無塵,絕不簡單。其靈力精純凝練,根基扎實,御風(fēng)飛行平穩(wěn)迅捷,操控入微,修為至少已至合竅境巔峰,甚至可能摸到了碎虛境的門檻,看來絕非泛泛之輩。
勁風(fēng)撲面,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楚無塵倒是興致高昂,一路指點江山:“看!那邊就是青城山!青云宗就在主峰之上!嘿,天下六宗排名第五,千年大派,氣象萬千!咱哥倆以后就在那兒修行啦!”
約莫半個時辰后,一座巍峨聳立、云霧繚繞的巨峰映入眼簾。山勢雄奇,靈氣氤氳,遠(yuǎn)非蒼風(fēng)嶺可比。峰頂之上,殿宇樓閣依山而建,飛檐斗拱隱現(xiàn)于云霞之中,透著一股千年沉淀的莊嚴(yán)與肅穆。山門前,一座巨大的白石牌坊高聳入云,上書三個古樸蒼勁、隱隱有靈光流轉(zhuǎn)的大字——青云宗!
牌坊下,兩名身著青色勁裝、氣息沉凝的守山弟子肅然而立。
楚無塵無視旁人目光,徑直沖到負(fù)責(zé)登記的執(zhí)事弟子面前,飛快報上姓名來歷,又指著陳楓道:“這位陳楓陳兄,京城陳文宇大人家的公子,也來拜師!”他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陳楓父親的身份。
那執(zhí)事弟子聞言,抬頭看了陳楓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尊敬。陳文宇為官清正的名聲,在蜀地也頗有流傳。他登記完畢,遞給兩人兩塊寫著編號的木牌:“拿著,去后殿‘問心閣’,玄陽師叔正在那里考核新弟子。最后一批了,動作快些。”
“謝啦師兄!”楚無塵一把抓過木牌,塞給陳楓一塊,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拉著他往后殿沖去。
殿內(nèi)陳設(shè)簡樸,只有幾張蒲團(tuán)。此刻,主位的蒲團(tuán)上,盤坐著一位身著赤紅道袍、面容清癯、三縷長髯飄灑胸前的中年道人。他雙目微闔,氣息沉凝如山岳,周身隱隱有熾熱之意流轉(zhuǎn),正是離陽堂首座——玄陽真人!
聽到開門聲,玄陽真人緩緩睜開雙眼。兩道目光,如同初春時節(jié)帶著料峭寒意的晨風(fēng),瞬間掃過門口的楚無塵和陳楓。
目光及體的剎那,陳楓心臟猛地一縮!那目光并非凌厲的劍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拂去表面的塵埃,直探內(nèi)里。
玄陽真人的目光在楚無塵身上停留片刻,掠過他腰間那柄破木劍時,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了然。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陳楓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疑惑。
這少年,氣息微弱,心跳虛浮,分明是未曾修煉的凡人之軀。可為何…方才那一瞬間,自己竟隱隱感覺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如同平靜湖面下掠過一道深不可測的暗影?是錯覺嗎?
他壓下心頭的疑慮,聲音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威嚴(yán),打破了殿內(nèi)的寂靜:
“本座乃是請與青云宗中,離陽堂首座玄陽真人。兩位專門來此,想入青云宗學(xué)習(xí)修真之法,不知道可當(dāng)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