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真人的目光落在楚無塵身上。
楚無塵立刻收斂了嬉皮笑臉,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行了個道揖,聲音清亮:“弟子楚無塵,年十九。自幼為孤兒,幸蒙家師‘鬼大師’收養,傳習道法符箓。此番奉家師之命,特來青云宗,欲拜入震魔堂門下,修習‘斬魔劍訣’!”他腰桿挺得筆直,提及“鬼大師”時,臉上帶著自然而然的孺慕之情。
“鬼大師?”玄陽真人清癯的面容上掠過一絲恍然,眼中銳利稍減,泛起一絲溫和的追憶,“可是玄鬼師弟?”
“正是家師!”楚無塵眼睛一亮,連忙點頭。
“玄鬼師弟…多年云游在外,音訊漸疏。他竟收了你為徒,還讓你來此…看來他對你期望甚高。”玄陽真人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對故人的關切與了然,“震魔堂主修斬魔劍訣,剛猛凌厲,需心志堅定,殺伐果斷。你既有此志,甚好。”他的目光轉向陳楓,“你呢?”
陳楓感受到那目光再次聚焦在自己身上,道:“晚輩陳楓,年二十。京城人士,家父陳文宇。幼時體弱多病,久聞青云宗乃修真圣地,兼收并蓄,有教無類。晚輩此番前來,別無奢求,只為強健體魄,略窺道法門徑,延年益壽,以慰雙親之心。”
“陳文宇?”玄陽真人平靜的眼眸中第一次蕩起明顯的波瀾!他身體微微前傾,仔細打量著陳楓,“可是那位曾任吏部侍郎,因直言進諫觸怒權貴,憤而辭官歸隱的陳文宇陳大人?”
“正是家父。”陳楓垂首應道。
“原來如此…竟是故人之后!”玄陽真人臉上的肅然完全化開,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敬意與親近,“陳大人為官清正,剛直不阿,心系黎民,其名我蜀中亦多有傳頌。你能承其風骨,以孝心求道強身,此志可嘉!”他看向陳楓的目光,已全然不同,充滿了長輩的溫和與期許。
“家父常言,唯本心而已,晚輩不敢當真人謬贊。”陳楓謙遜回應。
玄陽真人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好,好一個‘唯本心而已’!你二人身份來歷已明,皆有淵源,心志可鑒。在此稍候片刻,待貧道稟明掌教師兄,再行定奪。”他起身,赤紅道袍無風自動,身影一晃,便如一道熾熱的流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問心閣內。
閣內只剩下陳楓與楚無塵。楚無塵立刻湊到陳楓身邊,擠眉弄眼,壓低聲音道:“陳兄!深藏不露啊!令尊竟是如此人物!難怪玄陽師叔態度大變!嘿嘿,看來咱倆入門是板上釘釘了!”
陳楓只是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青云宗深處,一座懸浮于云海之上、通體由溫潤白玉構筑的宏偉宮殿——天樞殿內,氣氛莊嚴肅穆。
殿內蒲團之上,端坐著五人。居中主位者,身著素白道袍,面容清奇古拙,雙目開闔間似有星河流轉,正是掌教玄機真人。他左手邊,是一位身著紫色云紋道袍、面容冷峻、氣息如萬載寒冰的中年道人,乾清堂首座玄紫真人;其下是一位身著月白素衣、氣質溫婉出塵、眉宇間卻隱含鋒銳之色的女冠,坤玉堂首座玄月大師。玄機真人右手邊,則是一位身著玄黑道袍的老者,震魔堂首座玄陰真人;玄陽真人坐在最末。
此刻,玄陽真人向掌教及諸位同門見禮。
“玄陽師弟匆匆而來,可是為今日最后一批弟子之事?”玄機真人聲音平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正是,掌教師兄。”玄陽真人恭敬道,“此次有兩人,身份頗為特殊。其一,名為楚無塵,乃玄鬼師弟云游在外所收之親傳弟子,奉師命前來,欲入震魔堂修習斬魔劍訣。”他目光轉向玄陰真人。
玄陰真人陰沉的臉上肌肉牽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哼,玄鬼那老小子,自己躲清閑,倒還記得把徒弟往這兒塞。”話雖如此,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玄陽真人繼續道:“其二,名為陳楓,年二十,乃前吏部侍郎陳文宇大人之子!”
此言一出,連主位上面色古井無波的玄機真人都微微抬了抬眼。
玄陽真人道,“此子自述幼年體弱多病,此番前來只為強健體魄,侍奉雙親。觀其言行,謙和有禮,頗有乃父之風。其父陳文宇,乃我朝少有的清流砥柱,雖已辭官,風骨猶存,在民間聲望極高。”
“陳大人高義,其子求道之心亦純。”玄機真人緩緩開口,做了定論,“此二人,身份明了,心志可查,可允其參加兩日后最終分院選拔。”
“謹遵掌教師兄法旨。”玄陽真人應道。
“此事已了,正好諸位首座齊聚。”玄機真人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先說第一事。此次新弟子之中,乾清堂李定安,坤玉堂靈瑤,二人天資卓絕,悟性超凡,入門不足半載,已將我宗根本法訣‘青云十二訣’修至第八訣!實乃百年罕見之良才美玉!”
殿內氣氛頓時一變。玄紫真人與玄月大師雖極力維持平靜,眼底深處卻難掩一絲得色。玄陰真人和玄陽真人則面色微沉,目光復雜。
“兩年后的論道大會,乃揚我宗門威名之良機。”玄機真人聲音沉凝,“為助此二子于大會前再進一步,取得好的名次,本座決定,破例賜予二人本門至寶——‘聚天丹’!”
“聚天丹?!”玄陰真人忍不住低呼出聲,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尖銳,“掌教師兄!此丹乃采集九天清靈之氣,輔以百種珍稀靈藥,耗時甲子方能煉成一爐,如今宗內僅余六顆!此乃鎮宗底蘊,豈能…豈能如此輕易賜予門下弟子?”他看向玄紫真人和玄月大師的眼神,充滿了不甘與隱晦的嫉妒。玄陽真人雖未出聲,緊抿的嘴唇也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玄紫真人冷冷開口:“玄陰師弟此言差矣。良才美玉,自當傾力培養。李定安、靈瑤之天賦,諸位有目共睹。聚天丹能助其脫胎換骨,縮短數十年苦功,于論道大會為我宗爭光,正是物盡其用!何來輕易之說?”
玄月大師也溫聲附和:“玄紫師兄所言甚是。靈瑤那孩子心性純良,悟性極佳,得聚天丹之助,必能更上層樓,不負宗門期望。”
“好了。”玄機真人抬手,止住了可能的爭論,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聚天丹固然珍貴,然人才乃宗門延續之根本。李定安、靈瑤二人,當得起此丹。此事,就此定下。”
玄陰真人與玄陽真人眼神微黯,終究只能低頭:“謹遵掌教法旨。”
玄機真人目光轉向玄陰真人:“玄陰師弟,你方才提及西南異動,詳述之。”
玄陰真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快,沉聲道:“回稟掌教師兄。近月以來,西南邛崍山脈外圍,屢有邪物異動。據震魔堂弟子及山下村鎮回報,已有數個靠近山林的村落遭襲。牲畜精血被吸干,村民亦有失蹤,現場殘留濃郁魔氣。種種跡象表明,絕非尋常精怪作祟,恐有強大邪物自深山或…異域滲出,為禍人間!此乃大兇之兆!”
殿內氣氛瞬間凝重如鉛。玄紫真人和玄月大師臉上的得色也消失無蹤,轉為肅然。
玄機真人沉默片刻,緩緩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白玉殿頂,投向那無垠的深邃夜空,聲音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沉重:
“玄陰師弟所察不虛。然此異動,恐非孤例。”他收回目光,看向殿中四位首座,一字一句道,“本座夜觀星象,見北斗七星移位,勺柄所指,煞氣沖霄;天狼星赤芒大盛,兇光直逼中宮;更有魔星隱現于西南鬼宿,其光晦暗,其勢詭譎…此乃大兇之兆,主天地失衡,妖孽滋生,魔氛漸起!”
他頓了頓,聲音越發低沉:
“諸位師弟師妹,天下將亂,妖孽必出!一場席卷修真界,乃至波及人間萬民的腥風血雨,已在醞釀之中,恐難以避免。我青云宗,身處漩渦,無人可置身事外!”
預言如同冰冷的巨石投入心湖,激起驚濤駭浪。饒是四位首座修為高深,定力非凡,此刻也無不色變,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浩劫將至…”玄紫真人喃喃自語,臉上再無半分傲色。
“掌教師兄…此言當真?”玄月大師聲音微顫。
玄陰真人陰沉的臉更顯凝重,玄陽真人則眉頭緊鎖,眼中憂色深重。
“天象昭昭,豈能有假?”玄機真人長嘆一聲,語氣斬釘截鐵,“當務之急,唯有傾全宗之力,督促門下弟子勤修苦練,提升修為!各堂需開放典籍,提供資源,不可再有門戶之見!論道大會在即,此會不僅是揚名之機,更是我宗年輕一代砥柱鋒芒、磨礪戰意之關鍵!務必嚴陣以待!”
他目光如電,掃過眾人:“浩劫之下,方顯宗門本色!望諸位同心戮力,共渡難關!散了吧。”
“謹遵掌教法旨!”四位首座肅然起身,齊聲應諾。身影晃動間,四人已化作流光,各歸其堂。
問心閣內,檀香裊裊。陳楓與楚無塵靜候不過半炷香時間,玄陽真人的身影便再次出現。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先前的凝重與憂慮已被深深掩藏。
“掌教師兄已然應允。”玄陽真人開門見山,“你二人身份明了,心性可嘉,準予參加兩日后的最終分院選拔。”
“謝掌教真人!謝玄陽師叔!”楚無塵喜形于色,連忙行禮。陳楓也恭敬道謝,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嗯。”玄陽真人捋了捋長須,看著眼前兩位年輕人,尤其是陳楓,眼中帶著期許,“既入我青云門墻,有些根本,需先與爾等說明。我宗立派千年,根基便是這‘青云十二訣’!”
他聲音清朗,帶著傳道授業的莊重:“此訣乃我宗祖師所創,共分十二層,乃修真界公認的上乘筑基法門。前六層,稱為‘青云六法’,主固本培元,錘煉筋骨,凝聚靈力,乃是萬丈高樓之基石。后六層,方為‘青云六訣’,乃靈力運用、攻伐護身之進階法門。所有入門弟子,皆需從‘青云六法’的第一法開始修習,循序漸進,不可好高騖遠。”
接著,他話鋒微轉:“待爾等根基稍固,通過考核,便可依據自身稟賦與意愿,選擇一堂深入修習。我宗四堂,各有傳承絕學。”
“乾清堂,主修斬妄劍訣。劍意凝練,破妄求真,鋒芒無匹,最重劍心通明,斬斷虛妄。”
“坤玉堂,主修心緣劍訣。劍法輕靈,心劍相合,以情入道,以柔克剛,講究心意相通,緣法自然。”
“震魔堂,主修斬魔劍訣。劍勢剛猛霸道,殺氣凜然,專為誅邪滅魔而生,威力絕倫,卻也需持心守正,不為殺意所控。”
“而我離陽堂,則主修焚空劍訣!取離火焚天之意,劍出如烈陽墜世,焚盡八荒,至陽至剛,對陰邪魔物有天然克制之效!”
介紹完畢,玄陽真人看向楚無塵:“無塵師侄,你師承玄鬼師弟,欲入震魔堂修習斬魔劍訣,此志甚明,貧道甚慰。”他又看向陳楓,語氣更為溫和,帶著明顯的招攬之意:“陳楓賢侄,你初入道途,志在強身。我離陽堂焚空劍訣,剛猛正大,淬煉體魄亦有奇效。且你心性質樸,無爭勝之念,暗合離火中正之意。不妨考慮入我離陽堂?貧道必傾囊相授。”
楚無塵立刻挺胸:“玄陽師叔放心!斬魔劍訣,弟子志在必得!”
陳楓心中早有計較。師父曾言青云宗無人練成的“天雷訣”至關重要,且需低調行事。乾清堂有李定安鋒芒畢露,坤玉堂有靈瑤天資絕艷,震魔堂殺氣過重。唯有離陽堂,看似中庸,又得玄陽真人青睞,正是最適合自己蟄伏精進之所。他躬身道:“真人厚愛,晚輩感激不盡。無論入哪一堂,晚輩定當竭盡全力,不敢懈怠。至于選擇…晚輩以為,道法萬千,殊途同歸。只要心誠志堅,努力修持,無論身處何堂,皆可達至彼岸。晚輩…愿順其自然。”
這番“無欲無求”、“順其自然”的表態,不僅讓楚無塵瞪大了眼,更是讓玄陽真人微微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更為明亮和贊賞的光芒!
“好!好一個‘道法萬千,殊途同歸’!好一個‘心誠志堅,皆可達彼岸’!”玄陽真人撫掌贊嘆,看向陳楓的目光簡直如同發現了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不慕虛名,不逐外物,心性質樸,志向高遠!此等心境,實屬難得!賢侄,我離陽堂,靜候你的選擇!”他心中已打定主意,無論最終選拔結果如何,定要將此子收入離陽堂門下。
“好了,你二人且隨執事弟子去后堂暫歇。兩日后辰時,青云大殿前廣場集合,進行最終分院選拔。”玄陽真人心情大好,喚來一名守候在外的弟子,吩咐道:“帶這兩位師侄去后堂安置。”
“是,首座師叔。”弟子恭敬領命,對陳楓和楚無塵道:“二位請隨我來。”
陳楓跟在引路弟子身后,步履“虛浮”,目光平靜地掃過這千年大派的恢弘氣象。耳邊回響著玄陽真人對四堂絕學的介紹,還有玄陰真人那關于西南邪物的報告。掌教玄機真人“天下將亂,妖孽必出”的沉重預言,如同無形的陰云,雖未籠罩眼前這片仙家景象,卻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