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蘭蒂斯的能量花園里,淡藍色的熒光草順著透明的回廊蔓延,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周陶站在回廊盡頭,看著吉良吉影蹲在花園中央,指尖輕輕拂過一株開著螺旋狀花朵的植物——那是亞特蘭蒂斯特有的“齒輪花”,花瓣轉動的頻率永遠保持在每秒3.14圈,誤差不超過0.01。
吉良吉影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她的指尖停在花瓣的接縫處,那里有個幾乎看不見的凸起,是基因復制時的微小瑕疵。周陶注意到,她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仿佛剛才的在意只是錯覺。
“你好像對‘不完美’很敏感?!敝芴臻_口,聲音在安靜的花園里顯得格外清晰。
吉良吉影站起身,轉過身來。深綠色的瞳孔在熒光草的映照下,像浸在水里的翡翠?!白非缶_是生物的本能。”她淡淡地說,右手不自覺地摩挲著左手的指甲——那是她的習慣,周陶在保險庫那次就發現了,每當她感到緊張或思考時,就會重復這個動作,頻率穩定得像節拍器。
周陶走到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是他刻意保持的,既不會顯得疏遠,也能在必要時用【賢者】構建屏障——盡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對她動手。保險庫那次,當他被卡滋的流法擊中,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是【殺手皇后】的粉色爆炸撕碎了能量束,也是這雙手,把他從坍塌的碎石堆里拖了出來。
“我想聊聊周桃?!敝芴臻_門見山,目光落在吉良吉影的手上,“她最近總在模仿你的動作,看東西的角度也越來越像你——尤其是看手和腳的時候?!?
吉良吉影的指尖頓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模仿是學習的基礎。她對力學角度感興趣,我只是提供些參考?!?
“這不是參考的問題?!敝芴盏穆曇舫亮讼氯ィ澳阒牢以趽氖裁?。你的記憶里……有不該被模仿的東西?!?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熒光草的光芒在兩人之間跳動,吉良吉影的瞳孔微微收縮,深綠色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那是被戳中心事的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周陶知道自己戳到了痛處。保險庫那次,她抱著他沖出廢墟時,曾下意識地說“33歲,吉良吉影”,話音未落又立刻改口“17歲”。當時他就覺得不對勁,直到后來整理SPW的資料,看到第四部那個迷戀手部、用替身殺人的“吉良吉影”檔案時,才突然明白——眼前這個女孩,身體里裝著不止一份記憶。
有第四部那個為了隱藏身份連續殺人的“殺人犯吉良”,有第八部那個溫和內斂的船醫吉良,還有這個世界屬于她自己的17年。三種記憶像纏繞的藤蔓,在她心里瘋狂生長,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厘清。
“你看到那些記憶了?”吉良吉影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飄忽,“SPW的檔案?”
周陶點頭:“我看到了。那個為了‘平靜生活’,把人的手割下來藏在包里的吉良吉影?!?
吉良吉影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視線落在花園角落的陰影里,像是在躲避什么。周陶注意到,她的左手在微微顫抖——那是“殺人犯吉良”的應激反應,資料里寫過,每當他的秘密可能暴露時,就會有這樣的生理反應。
“我不是他?!边^了很久,吉良吉影才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那些記憶像別人的電影,在我腦子里放。我知道那是錯的,知道殺人是不可饒恕的……但有時候,看到完美的手型,還是會……”
她沒說下去,但周陶懂了。那些屬于另一個靈魂的執念,像附骨之疽,即使她極力排斥,也總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
“周桃不一樣。”周陶的語氣軟了些,“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像張白紙。我不能讓她染上那些東西——不是看手看腳的習慣,是那種為了滿足自己,不惜傷害別人的偏執?!?
他想起周桃昨天拿著機械臂模型,專注地調整關節角度的樣子。那孩子的眼神很亮,像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可當她喃喃自語“這里多出來0.5毫米,剪掉會更完美”時,周陶的后背突然冒出冷汗。
那種對“誤差”的零容忍,他太熟悉了。前世在工廠里調試精密儀器時,他曾因為一個0.001毫米的偏差,通宵拆了整臺機器,直到所有零件都嚴絲合縫才罷休。那種近乎病態的執著,和資料里“殺人犯吉良”的執念,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
“所以你就想把她鎖起來?”吉良吉影突然抬起頭,深綠色的瞳孔里帶著質問,“不讓她接觸任何可能‘帶壞’她的東西?連對力學的興趣都要干涉?”
她向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一步之遙。周陶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船醫吉良的習慣,總覺得手上有洗不掉的血腥味。
“你救過我,我很感激?!奔技暗穆曇艉芊€,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對周桃的保護,已經變成了束縛。你怕她變成‘殺人犯吉良’,可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么會模仿我?”
周陶愣住了。
“因為我告訴她,誤差是美的一部分。”吉良吉影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齒輪花的瑕疵處,“這朵花的誤差,讓它比完美的復制品更有生命力。我教她的不是‘剪掉不完美’,是‘理解不完美為什么存在’。”
她頓了頓,深綠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迷茫,又很快變得堅定:“那些記憶里的黑暗,我比誰都清楚。但正因如此,我才不會讓她走歪路。你以為我教她看手型,是教她迷戀?我是在教她觀察——觀察每個人的手型里藏著的故事,勞動者的老繭,鋼琴家的指節,這些比‘完美’更重要?!?
周陶的喉嚨有些發緊。他看著吉良吉影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確實有黑暗的影子,卻也有掙扎的光。她不是在為自己辯解,是真的在思考如何引導周桃,用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
“真的想她好,為什么要束縛她?”吉良吉影的聲音輕下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你以為把她護在翅膀底下,她就永遠不會接觸黑暗嗎?與其害怕她變成我記憶里的樣子,不如相信她能學會分辨光明和陰影?!?
“為什么要束縛她……”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周陶記憶的深潭。前世的畫面突然涌上來——工廠的白熾燈,精密儀器的刻度盤,還有他因為一個零件誤差,把自己關在車間三天三夜的樣子。那時候的他,不也被對“完美”的執念束縛著嗎?直到后來出了事故,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樹,才發現歪脖子的樹比筆直的電線桿更有生機。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保護周桃,卻沒意識到,自己的保護欲里,藏著對“失控”的恐懼。他怕周桃走上歪路,更怕自己沒能力把她拉回來,就像當年沒能力掙脫執念的自己。
“我……”周陶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喉嚨發堵。
吉良吉影看著他的表情,深綠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移開視線,看向花園外的控制室方向。周桃的身影在回廊盡頭一閃而過,手里拿著本力學書,蹦蹦跳跳的,看起來心情很好。
“她剛才在看你的【賢者】符文。”吉良吉影突然說,“問我為什么符文的旋轉角度總是在0.1度內波動,不像機器那么穩定?!?
周陶一愣:“你怎么說?”
“我說,”吉良吉影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彎,“因為那是你的意志在流動,有情緒的波動,才說明你活著?!?
熒光草的光芒突然亮了些,照在吉良吉影的側臉上,柔和了她原本略顯疏離的輪廓。周陶突然意識到,這個身體里裝著三段記憶的女孩,其實比他更懂得如何與“不完美”相處。她沒有被那些黑暗吞噬,反而在掙扎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衡。
“對不起?!敝芴盏吐曊f,語氣里帶著釋然,“是我想多了?!?
吉良吉影搖搖頭,沒再說什么。她轉過身,繼續蹲在齒輪花旁邊,指尖輕輕拂過那個微小的瑕疵,動作溫柔得像在安撫一個不安的靈魂。
周陶看著她的背影,又看向回廊盡頭周桃消失的方向,突然覺得心里那塊緊繃的石頭落了地?;蛟S他確實該學著放手,相信周桃能在光怪陸離的世界里,走出自己的路。
至于吉良吉影……周陶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那些糾纏的記憶對她來說,或許不只是負擔。就像齒輪花的瑕疵,讓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完美的人生,本就該有不完美的弧度。
他轉身往控制室走,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遠處傳來周桃和徐倫的說笑聲,夾雜著杰克夸張的吆喝,亞特蘭蒂斯的能量流在管道里發出溫和的嗡鳴,像首安寧的歌。
或許,平靜的日子,并不需要完全隔絕黑暗。能在黑暗邊緣守住光明,才是更難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