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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暗驛傳烽

沉船腹內(nèi)的空氣愈發(fā)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鐵銹和腐敗的混合物。吉田的尸體蜷縮在角落的泥水里,那截未寫完的炭筆還死死攥在僵硬的手中,仿佛還要繼續(xù)書寫那未盡的控訴。血書布卷被紅姑貼身藏好,魚鰾囊的防水層隔絕了最后一絲血腥,卻隔絕不了那份沉甸甸的、灼燒靈魂的重量。

“不能都擠在這里等死!”老鐘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錘子砸在每個人心上,“氧氣撐不過兩個時辰,鬼子就算暫時被引開,遲早會摸回來清剿這片水域!”

陳默的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那截從吉田手邊拾起的焦黑炭筆。炭末粗糙的質(zhì)感混合著吉田未冷的體溫,一種微弱的、幾近熄滅的悸動感,如同灰燼深處的余溫,透過指腹傳來。這不是玉璋碎片的共鳴,而是…另一種更微弱、更飄忽的牽引,仿佛風(fēng)中殘燭的最后一點火星,指向沉船之外某個遙遠(yuǎn)的方向。

“老龍頭,”陳默忽然開口,空洞的“目光”轉(zhuǎn)向老船工,“這沉船…早年是走哪條水道的?運的什么貨?”

老龍頭一愣,渾濁的眼睛里泛起回憶的波瀾:“‘鐵頭龍王’…走的是漢水支流,主要販私鹽,偶爾也夾帶些…見不得光的‘暗鏢’,直通下游幾個大鎮(zhèn)的水碼頭。這船肚子里,原來有好幾個藏東西的暗格…”

“暗格…”陳默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冰冷的鐵木船壁,側(cè)耳傾聽著回聲的細(xì)微差異,“其中一個,是不是靠著右舷,三尺見方,底板有活扣,通向船體外側(cè)…用來在必要時水下拋貨,或者…接應(yīng)‘水鬼’?”

老龍頭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見了鬼:“你…你怎么知道?!那暗格極其隱蔽,除了我和幾個老兄弟,沒人…”

陳默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船板,落在那無形的牽引的盡頭。是那截炭筆!吉田在最后的瘋狂書寫中,不僅將血和恨刻進了布片,竟也將一絲殘存的、對“生路”或“聯(lián)絡(luò)點”的執(zhí)念,烙印在了這書寫工具上!這微弱的指引,正來自那個水下暗格的方向!

“暗格外面,連著什么?”陳默追問,語氣急促。

“外面…外面是亂柴崗的水汊子盡頭,有一片死水蘆葦蕩,荒得很,平常根本沒人去…”老龍頭努力回憶著,“對了!蕩子邊上,有個早就廢了很多年的義莊!破得只剩幾堵墻,聽說鬧鬼,連叫花子都不去!”

義莊!廢棄的義莊!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那種地方,確實是進行隱秘交易的絕佳場所,但也極可能是陷阱!

“紅姑,”陳默轉(zhuǎn)向那唱花鼓戲的女子,她的呼吸依舊因之前的突圍而略顯急促,“你的嗓子…還能不能逼出一點聲?”

紅姑摸了摸自己依舊火辣辣的喉嚨,艱難地?fù)u了搖頭,嘴唇翕動,發(fā)出極輕微的氣流聲:“…勉強…能哼…”

“夠了。”陳默將那截炭筆遞給她,“握緊它,仔細(xì)聽。我要你哼的,不是戲文,是…‘磨剪子戧菜刀’的調(diào)子,但要把第三個小節(jié)的音,往下沉半個調(diào),拖長兩拍。”

紅姑茫然地接過炭筆,依言嘗試。嘶啞低沉的哼鳴在沉船內(nèi)響起,調(diào)子古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哼到第三小節(jié)時,她按照陳默的指示,將音調(diào)強行壓低、拖長…

嗡…那截被她握在手中的炭筆,竟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與此同時,陳默掌心那枚一直沉寂的玉璋碎片,也仿佛被這古怪的音調(diào)喚醒,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沉的應(yīng)和!

“是了!”陳默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這不是普通的義莊!是‘暗驛’!早年跑江湖的‘千里眼’和‘順風(fēng)耳’們,用特定聲調(diào)共鳴玉器或特殊石料來確認(rèn)身份的聯(lián)絡(luò)點!這炭筆里…有吉田用血魂留下的最后一點印記,指向那里!那里…可能有我們的人,也可能…是鬼子布下的‘香餌’!”

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卻可能是通往另一個地獄的入口!去,還是不去?

“沒時間猶豫了!”老鐘咬牙,“我?guī)蓚€人,陪紅姑從水下暗格摸過去探路!陳默,你耳朵最靈,留在這里聽著外面的動靜!老龍頭,看好家,如果我們一炷香后沒回來,或者外面槍響,你們立刻從另一側(cè)破船突圍,能走一個是一個!”

計劃倉促卻果斷。紅姑將血書魚鰾囊鄭重交給陳默保管,深吸一口污濁的空氣,將那截炭筆死死攥在手心,跟著老鐘和兩名水性最好的隊員,無聲地潛入了沉船內(nèi)部那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向著右舷暗格的方向摸去。

陳默靠在船壁,將全部心神沉浸入聲音的世界。水流波動,老鐘他們小心劃水的細(xì)微聲響,暗格活扣被艱難撬開的摩擦聲,幾人依次鉆出的水聲…然后,是外面死水蘆葦蕩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沉船內(nèi)的空氣愈發(fā)稀薄,火把的光芒也變得搖曳不定。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jì)。

突然!陳默的耳廓猛地一動!他捕捉到了!從極其遙遠(yuǎn)的方向,穿過厚厚的湖水和水草屏障,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不是槍聲,不是人語,是…一種有規(guī)律的、用硬物敲擊空心木頭的聲響!篤…篤篤…篤…兩短一長,重復(fù)三次!

是警報!是“暗驛”失陷、切勿靠近的警告信號!來自那個義莊方向!

幾乎在同時!“砰!砰!”幾聲突兀的槍響,撕裂了蘆葦蕩的死寂!是從義莊方向傳來的!是三八大蓋的聲音!緊接著是更多雜亂槍聲和日語兇狠的吆喝!

“出事了!”沉船內(nèi)所有人臉色劇變!

陳默的心臟猛地收緊!但他強迫自己冷靜,耳朵瘋狂捕捉著槍聲后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槍聲很快稀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日語興奮的嚎叫和…一種沉重的、像是拖拽重物的摩擦聲?沒有聽到老鐘他們反擊的槍聲,也沒有搏斗的吶喊…

不對!這不像遭遇戰(zhàn)的動靜!倒像是…像是獵物掉進陷阱后,獵手從容收網(wǎng)的聲響!

難道老鐘他們剛摸進義莊就遭到了伏擊?甚至沒來得及抵抗就被…?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卻急促的水聲從暗格方向傳來!嘩啦!一個身影如同受驚的水獺般猛地鉆了回來,是跟在老鐘后面斷后的那名隊員!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鐘…鐘叔他們…剛摸進義莊破墻…就…就踩了陷阱!地翻了!掉…掉進一個大坑里!里面全是…全是爛泥和捕獸夾!鬼子…鬼子早就埋伏在房梁上和蘆葦里!槍一響…紅姑…紅姑被他們從坑里拖出來…抓…抓走了!鐘叔為了擋鬼子…掉回坑里…生死不知!”

陷阱!果然是陷阱!那義莊根本就是個早已暴露、被鬼子將計就計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那…那警告的敲擊聲是誰發(fā)的?”陳默急問。

“不…不知道!”隊員驚魂未定,“槍響前…好像…好像是有那么幾聲敲木頭…是從義莊更遠(yuǎn)處的亂墳崗子傳來的…太亂了…沒聽清…”

還有人!除了老鐘和鬼子,還有第三股力量在場!是敵是友?

突然!陳默的耳朵捕捉到一陣極其細(xì)微的、不同于水流的波動正快速接近沉船!不是從暗格方向,而是從船尾另一側(cè)更深的水域而來!

“水下有人!靠近船尾!”陳默厲聲警告!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抄起身邊一切能當(dāng)武器的東西,對準(zhǔn)船尾那片漆黑的水面!

嘩啦!一顆腦袋猛地從水下冒了出來,濕透的頭發(fā)緊貼在額頭上。不是老鐘,也不是鬼子!是一張陌生的、黝黑的、帶著水銹痕跡的臉,眼神卻銳利如鷹!

“別動手!自己人!”來人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掌柜的’讓我來的!你們剛才是不是派人去了西邊的廢義莊?”

“掌柜的?”老龍頭一愣,那是地下黨對高級交通員的隱秘稱呼!

“那是鬼子下的‘香餌’!就等著釣?zāi)銈冞@條大魚!”來人喘息著,“我們的人一直盯著,發(fā)現(xiàn)不對勁,剛想發(fā)警告信號,你們的人就踩進去了!我們的人只能在遠(yuǎn)處敲木頭示警,可惜晚了一步!”

“你們是誰?!”陳默沉聲問,手指無聲地扣住了銀針。

“江漢平原,‘風(fēng)信子’!”來人吐出三個字。

老龍頭倒吸一口涼氣!“風(fēng)信子”!那是活動在江漢平原敵后,只聞其名、極少現(xiàn)身的另一支地下情報組的代號!傳說他們像風(fēng)一樣無孔不入,傳遞著最關(guān)鍵的信息!

“‘掌柜的’接到‘盲俠’的消息,就知道鬼子會有這一手!”“風(fēng)信子”語速飛快,“他讓我告訴你們,立刻放棄沉船!從船尾破洞鉆出去,水下三十丈,有一片淹沒的老墳圈子,墳圈子底下有早年防土匪挖的暗道,直通亂柴崗背面的旱溝!那是你們唯一的生路!快!鬼子收拾完義莊那邊,馬上就會大規(guī)模搜湖!”

絕處逢生!竟然真的有另一條逃生通道!還是由這支神秘莫測的“風(fēng)信子”送來!

“紅姑呢?老鐘呢?”陳默追問。

“那個女人被佐藤親自帶走了,往鎮(zhèn)子方向去了!那個男人…陷在坑里,我們的人正在想辦法,但鬼子看得太緊…”“風(fēng)信子”的聲音低沉下去,“別磨蹭了!再不走,全都得交代在這鐵棺材里!‘掌柜的’說,血書比命重要!務(wù)必送出去!”

說完,他不等回應(yīng),一個猛子又扎回水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希望與絕望交織,信任與懷疑碰撞。突如其來的援手,是真正的生機,還是另一個更精致的陷阱?

陳默攥緊了那枚冰冷的玉璋碎片和裝有血書的魚鰾囊。紅姑落入敵手,老鐘生死未卜,血書千斤重?fù)?dān)驟然落在他這個盲人肩上。而那條隱藏在水下老墳圈子里的暗道,是通往生路,還是直抵地獄?

他沒有時間權(quán)衡。缺氧的眩暈感已經(jīng)開始侵襲大腦。

“走!”陳默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從船尾破洞!下潛三十丈!找老墳圈子暗道!”

幸存的人們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閃爍著恐懼,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瘋狂。他們攙扶著傷員,深吸著沉船內(nèi)最后一點污濁的空氣,一個接一個,如同赴死的囚徒,義無反顧地扎進了船尾外那片冰冷、黑暗、充滿未知的深水之中。

暗驛傳烽,烽火卻引向了更深的迷途。信任的代價是什么?生存的盡頭又是什么?答案,藏在三十丈水下,那片淹沒著白骨與秘密的墳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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