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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碎海之信

  • 雨碎玻璃光
  • 六角荷君
  • 7351字
  • 2025-07-22 17:26:05

“命運如海,人如舟楫,浮沉不由己,唯奮力劃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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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倒計時七十七天,空氣凝固成鉛塊,沉沉壓在林小雨的背上。她的房間成了囚籠,四壁貼著密密麻麻的公式、單詞和重點標注的錯題,像一張巨大而冰冷的蜘蛛網,將她牢牢縛在書桌前。窗外是煦城四月稀薄的春光,但她無暇顧及。她的世界,縮成了這方寸之地,縮成了眼前翻爛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上,那一道她已算了三遍仍無解的解析幾何。

額角那道被父親用卷子邊緣砸出的舊疤,在過度用腦時,總會隱隱脹痛,像一根埋進皮肉里的毒刺,時刻提醒著她那晚暴雨里的冰冷和許晚晴家暖光下的柑橘香。兩種感受在骨縫里撕扯,冷熱交替,煎熬著她的神經。

手腕上纏著那條洗得發白、邊緣有些毛糙的藍布發帶——是許晚晴的。那晚她逃離父親的暴怒,在許晚晴家溫暖的燈光下,許晚晴替她擦干頭發,順手解下自己腕上的發帶,松松地系在她手上,笑著說:“繃太緊的弦容易斷,松松的,反而有韌勁?!贝丝蹋@發帶被她緊緊纏在右手腕骨凸起的地方,勒得很深,幾乎陷進皮肉里,試圖用這種尖銳的痛感驅散疲憊和腦中的混沌。仿佛勒緊的不是手腕,而是勒住隨時可能崩潰渙散的神志。

筆尖在草稿紙上瘋狂演算,留下沙沙的噪音,如同春蠶啃食桑葉,單調而焦灼。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指尖傳來。她低頭,看見右手食指的指甲縫邊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殷紅的血珠正悄然滲出,滴落在攤開的習題冊上,洇開一小朵刺目的暗紅。像雪地里驟然綻放的寒梅,突兀,又帶著一種殘酷的美感。她愣了一秒,看著那點紅迅速被粗糙的紙張纖維吞噬、擴散,邊緣暈染得有些模糊。她沒有立刻去擦,反而盯著那抹紅,一種奇異的麻木感從指尖蔓延開來。血漬緩慢地滲進習題的字里行間,模糊了“函數”和“極限”的字樣。這血,這題,這勒緊的發帶,還有窗外隱約傳來的、父親在客廳踱步的沉重腳步聲,混合成一種粘稠的窒息感。這血不是結束,只是另一種形式的開始,一種將生命與痛苦一同刻進紙頁的無聲印記。

“小雨?”母親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輕手輕腳推門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和難以掩飾的驚懼。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客廳的方向,才將牛奶放在書桌一角,目光掃過林小雨手腕上勒得死緊的發帶和習題冊上那點刺目的紅,瞳孔猛地一縮,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只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眼里迅速蒙上一層水霧。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觸碰女兒滲血的手指,又在半途怯懦地縮了回去,仿佛那傷口是燒紅的烙鐵。

“疼不疼?”母親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

林小雨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她只是將受傷的指尖蜷縮起來,壓在掌心,用更大的力氣握緊了筆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點血帶來的刺痛感反而讓她混沌的大腦獲得一絲短暫的清醒。母親的懦弱像一層冰冷的薄膜裹著她,那遲來的、帶著恐懼的關心,非但不能取暖,反而讓她感到更深沉的寒意和孤獨。這杯牛奶的溫度,暖不了這間屋子浸透骨髓的冷。她寧愿母親不要進來,不要用那種哀憐又無力的眼神看著她。這目光本身就是一種鈍刀割肉般的折磨。

母親最終什么也沒再說,只是深深地、哀傷地看了她一眼,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那杯牛奶孤零零地立在桌角,裊裊的熱氣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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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的傍晚,暮色四合,林小雨終于從題海中掙扎出來片刻,胃里空得發慌。她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剛走到父母臥室門口,虛掩的門縫里傳出壓抑的爭執聲,是父親低沉含怒的咆哮和母親啜泣的辯解。

“……慈母多敗兒!你看她那死樣子!高考?我看她是心野了!想著考出去就翅膀硬了?做夢!”父親的聲音像鈍刀刮過生鐵。

“她…她真的在拼命學…你看那些卷子…”母親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乞求。

“學?我看她是想學那個瘋婆子許晚晴!想跑!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考上了又怎樣?通知書?哼,我看它能飛到哪里去!”

最后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林小雨的耳膜,讓她瞬間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父親那帶著絕對掌控和毀滅意味的冷哼,像提前宣判的死刑。通知書…飛到哪里去?她不敢細想那話語背后的陰鷙。父親的話從來不是空穴來風,那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胃里的饑餓感被巨大的恐懼徹底淹沒。她無聲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冰冷的回響。那扇門仿佛成了隔絕希望的閘門,將父親陰冷的威脅牢牢鎖在外面,也將她最后一絲僥幸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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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很輕,帶著一種熟悉的遲疑。林小雨打開門,是許晚晴。僅僅幾天未見,林小雨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的許晚晴像一株被驟然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曾經那雙總是含著溫潤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蒙了塵的玻璃珠子,映不出任何光亮。她臉上慣有的、能驅散陰霾的柔暖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敗。連她身上那股獨特的、令人心安的柑橘暖香,也淡得幾乎捕捉不到,被一種若有似無的、苦澀的藥味覆蓋。

“晚晴姐?”我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聚焦,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直直地釘進我靈魂深處。她沒有回答我的疑問,甚至沒有看那些傷痕。只是用一種近乎耳語、卻又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穿透骨頭的疲憊和決絕的聲調說:

“小雨,你得走出去?!彼闹讣猓孟窈@锏氖^,極其輕微地拂過那本舊書的封面,上面印著小美人魚凝望人間燈火那美麗又悲傷的側影。“像她一樣,”她的聲音飄忽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哪怕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哪怕最后……化成泡沫?!彼钌畹乜粗?,那眼神復雜得像暴風雨前翻涌的海面,混雜著沉重的囑托、無力的悲哀,還有一絲屬于她自己的、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耙脖壤г谶@里,無聲無息地爛掉好。記住,你的眼睛,不該是碎的玻璃?!弊詈筮@句話,像淬火的針,猛地刺進我心里。

說完,她迅速轉身,單薄的身影無聲地融進沉沉的黑暗,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只留下那股凄涼的柑橘氣息,還有那句沉甸甸的話,在我心頭反復沖撞、激蕩,震得我靈魂都在發顫。

我攥緊了那本舊書粗糙的封面邊緣,紙張的毛刺深深扎進指腹。小美人魚望向陸地的眼神,那么悲傷,那么執著,那么不顧一切。刀尖……泡沫……走出去。這三個詞不再是童話里的虛幻,它們變成了燒紅的烙鐵,滾燙地燙在我的意識里,發出滋滋的聲響,驅散了長久以來被恐懼和麻木包裹的堅硬外殼。一種從未有過的、如此清晰、如此灼熱的渴望從灰燼里破土而出——我要離開這里!我必須離開!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王子,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像個人一樣呼吸!這念頭像野火,一旦點燃,便帶著焚毀一切的決絕瘋狂蔓延,燒得我指尖都在發燙、顫抖,連掌心傷口的刺痛都變成了某種證明——證明我還活著,證明這渴望如此真實!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像懸在頭頂的鍘刀,一天天無情地落下。時間被壓縮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我把自己釘在書桌前,手腕上的舊發帶勒得更緊了,仿佛要嵌進骨頭里,成為支撐我的一部分。右手掌心的傷口結了痂,又在反復用力握筆和翻書時一次次崩裂,暗紅的血珠滲出,固執地沾染在卷面、書頁、草稿紙上,留下一個個小小的、鐵銹色的印記。像無聲的勛章,也像控訴的烙印。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大腦卻因那“走出去”的念頭而異??簥^。我像一頭困獸,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籠子外的光,哪怕那光需要穿過刀山火海。我知道自己基礎不好,那些復雜的公式、拗口的古文像一道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但許晚晴眼中的絕望,和她那句“走出去”的囑托,成了我唯一的燃料。每一次想放棄,那本舊書的封面,她手臂上的淤痕,還有她枯槁的面容,就會清晰地浮現。我咬著牙,把那些看不懂的題一遍遍啃,把錯題本翻得卷邊。不是為了什么光宗耀祖,只是為了一個最低限度的可能——逃離。身體是疲憊的,靈魂卻在無聲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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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日終于到了。六月燥熱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緊張。學校機房門口擠滿了焦灼的家長和學生,汗味、議論聲、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獨自一人,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艱難地擠進人群。我避開那些被父母緊緊簇擁、不斷被加油打氣的同學,找到一個角落的機位。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手指冰涼僵硬,帶著黏膩的冷汗,顫抖著在鍵盤上一個鍵一個鍵地敲入自己的準考證號和身份證號。每一次敲擊都像砸在緊繃的鼓面上。屏幕上跳出那個加載的圓圈,緩慢地轉動,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頁面終于刷新!

總分:524

林小雨的瞳孔驟然放大,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三個阿拉伯數字。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急速冷卻。這個分數可以去煦城大學嗎?那是許晚晴曾經生活過的城市,是海的方向,是光可能存在的彼岸,我試圖冷靜下來,就算去不了,但也足以逃離這里!

幾乎要尖叫出聲,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戰栗。然而,幾乎就在同一秒,父親那張陰鷙猙獰的臉,那句“我看它能飛到哪里去”的冰冷威脅,如同鬼魅般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帶著毀滅一切的寒氣??裣菜查g被凍結,碎裂,沉入冰冷的深淵,只剩下無邊無際、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腕上的發帶,勒得骨節生疼。那點疼痛像一根救命稻草,提醒著她現實的冰冷??蛇@薄薄一張紙,真的能帶我飛出這鐵籠嗎?父親那雙布滿血絲、充滿絕對控制欲的眼睛,像兩把懸在頭頂的利刃。巨大的喜悅和滅頂的恐懼在她體內瘋狂撕扯、拉鋸,讓她像個溺水的人,在窒息的邊緣掙扎。我猛地捂住嘴,阻止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嗚咽,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眼淚無聲地、洶涌地滾落,砸在冰冷的手背上。

我幾乎是飄著離開網吧的。腳步虛浮,踩在雨后濕滑的青石板上,深一腳淺一腳。陽光刺破云層,晃得人睜不開眼,空氣里雨后泥土的腥氣混合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眩暈的甜膩。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時,父親正坐在堂屋門口的石階上抽煙,煙霧繚繞著他陰沉的臉。

“考了多少?”他眼皮都沒抬,聲音像磨砂紙刮過石頭。

喉嚨發緊,口腔里干澀得發苦。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帶上一點點……他可能需要的“光彩”:“524。過一本線了?!?

煙霧停頓了一下。

他夾著煙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終于撩起眼皮。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驚喜,沒有欣慰,只有一種審視的、評估物品價值般的銳利光芒。那目光像探照燈,在我臉上來回掃了幾遍,似乎在確認這分數的真假,以及……它能帶來多少實際的好處。

“哦?”他吐出一個煙圈,煙霧模糊了他嘴角那一絲幾不可察的、向上牽拉的弧度?!?24……還行。沒給我老林家丟人?!闭Z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仿佛這分數是他精心栽培的作物終于有了收成,是他“林家”門楣上又添了一塊無形的、可供炫耀的瓦片?!翱偹銢]白供你讀這些年書?!?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看到了分數,卻看不到分數背后那個在泥濘里拼命掙扎、幾乎耗盡了全部力氣才爬起來的我。他的“還行”,是對他自身權威和“培養”結果的肯定,而不是對我這個“人”的認可。

“爸,”我鼓起全身的勇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想……報志愿……”后面的話還沒出口,就被他驟然冷下來的眼神截斷了。

“報志愿?”他嗤笑一聲,掐滅了煙蒂,隨手彈在地上,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輕蔑?!皥笫裁矗繄蟮眠h天遠地,心都野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女孩子家,讀那么多書跑那么遠做什么?心讀野了,收都收不回來!就在本??!省城那個醫學院就不錯,學個護理,”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安排,“出來工作穩當,體面。認識的人多,找個家境殷實、有本事的對象才是正經!”

“護理?對象?”我像被重錘擊中,腦子嗡嗡作響。524分,一本線以上,在他眼里,竟只配換來一條更精致的鎖鏈?把我拴在離家不遠的“體面”崗位上,然后像待價而沽的商品一樣,等待一個他認可的“買主”?許晚晴枯槁絕望的面容、她手臂上深紫色的淤痕,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尖叫。不!絕不重蹈覆轍!

“爸,我……”我還想爭取,哪怕知道是徒勞。

“行了!”他厲聲打斷,不耐煩地揮揮手,像驅趕一只惱人的蒼蠅?!斑@事沒商量!過兩天我托人去問問醫學院的熟人。分數夠用就行,關鍵是知道自己的斤兩,安分守己!”他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而篤定,仿佛我的未來早已被他牢牢攥在手心,不容置喙。說完,他轉身進了堂屋,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院子里,陽光刺眼,我卻感覺如墜冰窟。

林家,這個冰冷的巢穴,終于徹底扯下了那層名為“家”的遮羞布。我的價值,只在于滿足他的虛榮和掌控欲。524分帶來的不是翅膀,而是他眼中更沉重的枷鎖。逃!必須逃!在他徹底焊死牢籠之前!

機會出現在一個悶熱的午后。父親被一個電話叫走,似乎是校董的親戚那邊有急事。母親在里間午睡。我像一道無聲的影子,溜出家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目標清晰——鎮中學,教師宿舍樓,最東頭爬滿常青藤的那扇窗。我的班主任,陳清梅老師。

陳老師的家很小,一室一廳,卻異常整潔清爽,彌漫著淡淡的墨水和舊書的味道。墻上掛著一幅筆力遒勁的書法“芝蘭玉樹”??吹轿胰缤@弓之鳥般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額角那道淺疤在光線下一覽無余,她鏡片后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了然和深切的痛惜。

“林小雨?”她壓低聲音,迅速把我拉進屋,反手輕輕關上門,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和利落,“快進來!”

沒有寒暄,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語無倫次地、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將一切都倒了出來:524分,父親安排的省城醫學院護理專業,還有他關于“找個有錢人嫁了”的冷酷規劃。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看到一絲否定或無能為力。

“陳老師……我……”喉嚨哽住,巨大的屈辱和絕望讓我眼前發黑。

陳老師靜靜地聽著,眉頭緊鎖,眼神越來越凝重。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走到窗邊,撩開常青藤的葉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樓下寂靜的小路。然后她轉過身,走到書桌前,動作沉穩地打開了那臺舊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的光,映在她嚴肅而專注的臉上。

“524,位次應該不錯?!彼穆曇艉芾潇o,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調出密密麻麻的院校和專業信息?!耙槐揪€以上,選擇余地很大。但關鍵是,”她推了推眼鏡,目光如炬地看著我,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想去哪里?學什么?還有,最重要的是,如何確保志愿信息不被干擾?”最后一句,問得極其關鍵,直指我心底最深的恐懼。

“外?。≡竭h越好!”我幾乎是沖口而出,聲音嘶啞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說出來后又想起來晚晴姐,猶豫著詢問:“不知道煦城大學今年分數線是多少?”陳老師思考著說:“這個學校分數線歷年分數線都很高,去年是609,小雨你這成績可能……”我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連忙說:“這樣啊,那師范!中文或者歷史……都行!只要能離開這里!”許晚晴那句“無聲無息爛掉”的話,如同警鐘在耳邊轟鳴。“陳老師,求您幫幫我!我不能……不能走我媽和晚晴姐的老路!”

聽到“許晚晴”的名字,陳老師的眼神明顯震動了一下,一絲更深的痛楚和了然劃過眼底。她沒再追問,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好?!边@一個字,重逾千斤。她拉過椅子讓我坐下,自己則坐到電腦前,神情專注得像一個臨陣的將軍。

“外省師范類,避開北上廣那些熱門城市,機會很大。你的分數,沖一些省屬重點師范的中等專業,或者地理位置稍偏但實力不錯的師范院校的優勢專業,都有希望?!彼氖种缚焖倩瑒?,屏幕上的信息飛速滾動?!斑@個,西南那邊的S師大,漢語言文學是國家特色專業,往年錄取線比一本線高二十到三十分,你的分數有風險,但可以沖……這個,東北的H師大,歷史學很強,位置偏一點,相對穩……還有這個,東南沿海的F學院,雖是二本,但師范類專業口碑好,環境也不錯,可以作為保底……”

她冷靜地分析著,每一個學校的優劣、地理位置、專業前景、歷年波動,條理清晰。她告訴我什么是“專業級差”,什么是“平行志愿的沖穩保策略”,什么是“服從調劑以降低退檔風險”。每一個陌生的術語,都在她沉穩的講解下變得清晰可觸??諝饫飶浡f書紙張的味道和電腦主機輕微的嗡鳴,還有我越來越急促、卻又帶著一絲希望的心跳聲。

我看著屏幕上那些陌生的、帶著遙遠地域氣息的大學名字和專業代碼——S師大(漢語言文學)、H師大(歷史學)、F學院(小學教育)……它們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符號。它們是“出去”的船票,是刀尖上那一縷可以抓住的光。許晚晴那本《海的女兒》封面上的小美人魚,仿佛在對我無聲地吶喊:跳!跳出去!

“陳老師,我……都聽您的!”我的聲音帶著哽咽,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信任。

陳老師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有沉重的囑托,也有無聲的鼓勵。她不再說話,手指沉穩而迅速地在鍵盤和觸摸板上操作。每一次鼠標的點擊,每一次代碼的輸入,都像是在為我鋪設一條隱秘的逃生通道。汗水浸濕了我的后背,手腕上那根舊發帶勒出的痕跡隱隱作痛,仿佛許晚晴在無聲地傳遞著力量。

終于,所有平行志愿的格子都被填滿了,形成了一條從“沖”到“穩”再到“保”的清晰路徑。陳老師再次仔細檢查了一遍所有的院校代碼、專業代碼和那個至關重要的“服從專業調劑”的勾選框。

“確認提交嗎,林小雨?”她的手指懸在鼠標上方,轉過頭,目光凝重地看著我。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那眼神里有沉甸甸的責任,也有最后的確認。這一按下去,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提交,志愿信息即刻鎖定。隨之而來的,可能是命運的轉折,也可能是……父親掀起的滔天巨浪。

窗外,夕陽的余暉透過常青藤茂密的枝葉,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光影的邊緣,正好落在我手腕纏著的、那條洗得發白發毛的舊發帶上。許晚晴的氣息,那本舊書的觸感,她小臂上深紫色的淤痕,還有她枯槁面容上最后那點不甘熄滅的光,瞬間無比清晰地涌上心頭。悲傷,絕望,最后都化成了燃燒的決絕。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墨水和舊書的氣息,混合著窗外草木的微腥,仿佛都帶上了一絲遙遠的、自由的味道。再睜開眼時,所有的恐懼都被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取代。

“確認?!蔽业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堅定地沉入水底。

陳老師的手指,沉穩而有力地,按下了鼠標左鍵。

屏幕閃爍了一下,跳出一個綠色的提示框:志愿提交成功!

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了。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種心臟被驟然掏空的巨大失重感,緊接著,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一種破釜沉舟后的冰涼平靜。提交了。賭局已經開始。而賭注,是我全部的人生。

我慢慢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手腕上那條勒得發痛的舊發帶。粗糙的布紋摩擦著皮膚。許晚晴,你看見了嗎?我……把腳,踩上刀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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