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的公寓在老城區(qū)的一棟居民樓里,沒有電梯。溫青和爬到五樓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嚴希卻面不改色,只是額角沁出薄汗。
開門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灰色毛衣,戴著黑框眼鏡,眼神疲憊。他把兩人讓進客廳,茶幾上放著杯冷掉的咖啡,旁邊是一疊泛黃的舊報紙。
“我是林偉。”他聲音沙啞,“趙宏業(yè)死了,你們查到什么了嗎?”
嚴希坐下,目光掃過墻上的照片——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笑容燦爛,跟趙宏業(yè)照片里的林浩有七分像。
“我們想知道1998年6月15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嚴希開門見山。
林偉的手指攥緊了咖啡杯,指節(jié)發(fā)白:“那天下午,我哥去后山寫生,就再也沒回來。警方說他是失足墜崖,但我哥從小在山里長大,怎么可能失足?”
他從抽屜里拿出個鐵盒,里面是些舊照片和信件。“這是我哥的日記。”
溫青和接過日記本,紙頁已經(jīng)泛黃。6月14號那天寫著:“趙宏業(yè)和周明哲今天很奇怪,好像在藏什么東西。他們說后山有寶貝,讓我明天一起去。”
“我哥死后,趙宏業(yè)和周明哲就轉(zhuǎn)學(xué)了,再也沒回來過。”林偉的聲音發(fā)顫,“我爸媽找了他們很多年,去年才知道趙宏業(yè)成了地產(chǎn)商。我找到他,他只說對不起,給了我一筆錢,說當年的事是意外。”
嚴希拿起一張舊報紙,標題是《高中生墜崖身亡,警方認定為意外》。照片上的后山云霧繚繞,跟現(xiàn)在的照片沒什么兩樣。
“蘇曼和趙宏遠當時也在場嗎?”
“蘇曼是我哥的女朋友,那天本來約好一起去看電影的。”林偉苦笑,“趙宏遠跟我哥關(guān)系不好,經(jīng)常吵架。”
溫青和突然指著日記的最后一頁:“嚴哥你看,這里畫了個奇怪的符號。”
那是個圓圈,里面畫著三條豎線,像個簡化的天平。林偉搖搖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哥喜歡畫些奇怪的東西。”
嚴希把日記放回鐵盒:“趙宏業(yè)的遺囑,你知道內(nèi)容嗎?”
“他說會把城南那塊地的收益,一半捐給我哥的紀念館。”林偉的眼圈紅了,“他說這是他唯一能做的補償。”
離開林偉家時,雨已經(jīng)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灑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溫青和踢著路邊的石子,突然說:“嚴哥,你覺得是林偉殺的人嗎?他有動機,也有機會。”
“他今天下午一點五十才到別墅,死亡時間是十一點半,時間對不上。”嚴希看著遠處的路燈,“而且他不知道書房的機關(guān)。”
“那會是趙宏遠?他跟趙宏業(yè)吵架,又有摩托車機油。”
“有可能,但他為什么要調(diào)整書架?”嚴希搖頭,“蘇曼聽見搬東西的聲音,更像是在布置現(xiàn)場。”
溫青和突然停下腳步:“周明哲!他說十一點去找過趙宏業(yè),沒人應(yīng),可能是在撒謊!他跟當年的事也有關(guān)系!”
嚴希沒說話,只是抬頭看了眼月亮。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溫青和突然覺得,嚴哥好像有什么心事,藏得很深。
“嚴哥,”他輕聲說,“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嚴希轉(zhuǎn)過頭,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沒什么。”
他轉(zhuǎn)身往前走,風衣下擺掃過溫青和的手背。溫青和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嚴希的樣子。
那時候他剛大學(xué)畢業(yè),在偵探社實習(xí),嚴希是老板。他總是沉默寡言,整天對著電腦看卷宗,直到有次他跟蹤嫌疑人被發(fā)現(xiàn),是嚴希突然出現(xiàn),把他拉進小巷,自己卻被打了一拳。
“以后別這么沖動。”嚴希擦掉嘴角的血,聲音很淡,卻帶著不容忽視的關(guān)心。
從那以后,溫青和就跟著嚴希,成了他的搭檔。他知道嚴希有很多秘密,比如他總在深夜看一本舊相冊,比如他對胡桃木家具格外敏感,比如他看自己的眼神,有時會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嚴哥,”溫青和快跑幾步跟上他,“明天我們?nèi)ヌ顺悄夏菈K地吧?說不定有線索。”
嚴希點點頭,月光下,他的側(cè)臉柔和了許多:“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說。”
溫青和看著他的側(cè)臉,突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他趕緊低下頭,假裝看手機,卻在屏幕里看見了自己發(fā)紅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去了城南那塊地。工地還在施工,巨大的廣告牌上寫著“宏業(yè)地產(chǎn),再創(chuàng)輝煌”。溫青和找到工地負責人,出示了證件。
“趙總昨天還來視察過,跟周總一起。”負責人遞過來安全帽,“他們好像吵架了,聲音很大,周總說要退出合作。”
“吵架?為什么?”
“不清楚,好像是為了地基的事。”負責人撓撓頭,“這塊地以前是個老工廠,拆遷的時候挖出過些骨頭,周總覺得不吉利,想換個地方。”
溫青和和嚴希對視一眼,跟著負責人去了工地深處。地基已經(jīng)挖了好幾米深,幾個工人正在清理碎石。
“這里以前是后山的范圍嗎?”嚴希問。
“對,二十年前開山修路,把后山的一部分推平了。”負責人指著遠處的山巒,“那就是當年的墜崖地點。”
溫青和突然看見一個工人手里拿著塊碎骨頭,趕緊跑過去:“這是從哪里挖出來的?”
“就在那邊的土里。”工人指了指一個角落,“還有個舊錢包呢。”
嚴希走過去,蹲下身,用鑷子撥開泥土。里面果然有個黑色錢包,已經(jīng)腐爛得不成樣子。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有張褪色的照片——正是林浩的照片。
錢包里還有個金屬牌,上面刻著那個奇怪的符號——圓圈里三條豎線。
“這是……天平?”溫青和皺眉,“我哥日記里畫的符號!”
嚴希把金屬牌放進證物袋:“這不是天平,是古代的貨幣符號,代表‘公平’。”
他站起身,看向遠處的山巒。二十五年了,真相終于要浮出水面了嗎?
回到別墅時,警方已經(jīng)勘察完畢。嚴希徑直走向書房,再次推動那本《哈姆雷特》。書架移動,露出暗格。他蹲下身,仔細檢查暗格的內(nèi)壁,在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點干涸的血跡。
“青和,取樣化驗。”
溫青和拿出棉簽,小心翼翼地沾了點血跡:“嚴哥,你覺得這是趙宏業(yè)的血嗎?”
“更像是兇手留下的。”嚴希看著暗格,“這里面除了保險箱,應(yīng)該還放了別的東西。”
他用手丈量著暗格的尺寸,突然說:“能放下一個滑輪,直徑大概十厘米。”
“趙宏遠的車庫里有滑輪嗎?”
“去看看就知道了。”
趙宏遠的車庫在別墅側(cè)面,里面停著輛黑色摩托車,旁邊放著些工具。溫青和在工具箱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個生銹的滑輪,直徑正好十厘米,上面還沾著點藍色纖維。
“找到了!”他舉起滑輪,“跟那根藍色纖維吻合!”
嚴希拿起滑輪,指尖在銹跡上擦過:“上面有血跡,取樣。”
化驗結(jié)果出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暗格里的血跡是周明哲的,滑輪上的血跡是趙宏業(yè)的。
“周明哲受傷了?”溫青和愣住了,“他今天看起來很正常啊。”
嚴希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說:“蘇曼說十一點半聽見書房有動靜,周明哲說十一點去敲門沒人應(yīng)。如果他在撒謊,那他十一點就在書房,跟趙宏業(yè)發(fā)生了爭執(zhí),不小心受傷了。”
“所以是周明哲殺的人?”溫青和激動起來,“他用釣魚線和滑輪制造了密室,然后嫁禍給趙宏遠!”
“但他怎么知道書房的機關(guān)?”嚴希搖頭,“那套《莎士比亞全集》是上個月才買的,只有趙宏業(yè)和……”
他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客廳的照片上。那是蘇曼和趙宏業(yè)的結(jié)婚照,背景里的書架上,還沒有那套《莎士比亞全集》。
“蘇曼!”溫青和脫口而出,“她是趙宏業(yè)的妻子,肯定知道書房的機關(guān)!”
嚴希拿起手機,撥通了蘇曼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有海浪聲。
“蘇女士,我們想再問你幾個問題。”
“我在海邊,明天回去再說吧。”蘇曼的聲音很疲憊。
“是關(guān)于1998年6月15號的事。”嚴希輕聲說,“我們找到林浩的錢包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蘇曼的哭聲:“我對不起他……那天我應(yīng)該跟他去的……”
“你知道真相,對嗎?”
“趙宏業(yè)和周明哲偷了工地的鋼筋賣錢,被林浩發(fā)現(xiàn)了。他們在山上爭執(zhí),趙宏業(yè)失手把林浩推了下去。周明哲怕事,幫著隱瞞了真相。”蘇曼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我當時躲在樹后面,全都看見了……但我不敢說,我怕他們報復(fù)……”
溫青和捂住嘴,眼淚差點掉下來。嚴希握緊了手機:“是你殺了趙宏業(yè)嗎?”
“不是我。”蘇曼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是他自己想死。他說這二十五年,每天都做噩夢。他把一切都寫在遺囑里了,放在書房的《哈姆雷特》里。”
嚴希立刻沖到書房,翻開那本《哈姆雷特》,在第七頁的夾層里找到了一張紙——趙宏業(yè)的遺書。
“我罪孽深重,愿以死謝罪。林浩的死,是我一人之過,與他人無關(guān)。城南地塊的收益,全部捐給林浩紀念館。”
遺書的最后,畫著那個貨幣符號,旁邊寫著:“公平,遲到了二十五年。”
溫青和看著遺書,突然明白了:“密室是趙宏業(yè)自己布置的?他用釣魚線和書架制造了密室,然后自殺,想讓我們以為是他殺,這樣就能把當年的事徹底揭開?”
“應(yīng)該是這樣。”嚴希收起遺書,“他知道林偉今天會來,也知道我們會查下去。他調(diào)整書架,留下線索,就是想讓真相大白。”
“那周明哲的血跡怎么解釋?”
“可能是他十一點去書房時,趙宏業(yè)已經(jīng)重傷了,兩人爭執(zhí)時留下的。”嚴希看向窗外,月光正好落在那套《莎士比亞全集》上,“趙宏遠的機油,可能只是巧合。”
溫青和突然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原來是這樣,那密室的手法……”
“釣魚線穿過插銷,繞過書架上的橫梁,系在對面的暖氣片上。關(guān)上門后,書架因為配重會慢慢復(fù)位,拉動釣魚線,讓插銷卡住。最后,釣魚線被書架的重量繃斷,留在門縫里的纖維和劃痕,就是這么來的。”嚴希解釋道,“那根藍色纖維,可能是趙宏遠以前不小心蹭到的。”
案件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趙宏業(yè)自殺,用一個密室,揭開了二十五年前的真相。周明哲因為包庇罪被調(diào)查,趙宏遠和蘇曼作為證人,說出了當年的經(jīng)過。
***離開別墅時,天已經(jīng)亮了。陽光灑在濕漉漉的草坪上,像撒了層金粉。溫青和伸了個懶腰,突然說:“嚴哥,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嚴希嗯了一聲,沒多說。溫青和知道他的脾氣,也沒追問。他看著嚴希的側(cè)臉,突然覺得心里很踏實。
“嚴哥,”他輕聲說,“我們?nèi)コ栽顼埌桑抑烙屑茵Q飩很好吃。”
嚴希轉(zhuǎn)過頭,陽光落在他眼睛里,像融化的金子。他點了點頭,嘴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溫青和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像揣了只小兔子。他趕緊轉(zhuǎn)身往前走,卻沒看見嚴希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溫柔得像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