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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槐煙漫巷

  • 靈犀引
  • 一歌盡傾君
  • 2614字
  • 2025-07-19 16:49:53

蘇晚卿扶著藤椅扶手起身時,指尖觸到的羊毛氈還帶著露水的涼,卻沒像往常那樣讓她手臂發麻。她把《考工記》拓本重新裹進藍布包袱,血漬凝成的鎮魂符隔著布料微微發燙,像揣了塊溫涼的玉。

沈硯之已經走到月亮門邊,深灰長衫的下擺掃過青石板,帶起細碎的水聲。他沒回頭,只在門檻處頓了頓:“能走嗎?”聲音里的冰碴似乎化了些,混著晨霧的濕潤,落在蘇晚卿耳中竟有幾分溫和。

“嗯。”她應著,邁出的第一步卻還是踉蹌了一下。青銅羅盤從布包側袋滑出來,懸在腰間輕輕晃蕩,黃銅鏈條撞擊的脆響里,指針正穩穩對著沈硯之的背影。蘇晚卿忽然發現,他走得比尋常人慢些,步幅均勻得像丈量過,恰好能讓她跟上。

巷子里的霧氣退得更快了,露出兩側斑駁的墻面。誰家窗臺的仙人掌探出毛茸茸的刺,沾著的霧珠滾落在墻根,洇出深色的圓點,倒像串省略號。蘇晚卿數著那些圓點往前走,忽然被沈硯之遞來的手擋住視線。

“別看墻根。”他的皮手套在晨光里泛著啞光,“那些是昨夜滯留的陰氣凝結的,看久了頭暈。”指尖離她眉心不過半寸,帶著淡淡的艾草味,蘇晚卿下意識偏頭時,鬢角的碎發掃過他的手套,癢得他指尖微蜷。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繡著纏枝蓮的布鞋已經被露水浸得發沉,鞋幫處磨出的毛邊蹭著腳踝,倒比藥湯更能讓她保持清醒。“你怎么知道我會頭暈?”聲音輕得像呵出的氣,卻清晰地落在兩人之間的霧里。

沈硯之收回手時,皮手套蹭過袖口的盤扣,發出細沙磨過陶片的聲響:“守界人靈體虛弱時,都這樣。”他往前走了兩步,才補充道,“你祖父當年也總盯著墻根發呆,后來用艾草熏了三個月才好。”

蘇晚卿的腳步頓了頓。祖父臨終前的確總對著墻壁出神,她那時只當是老眼昏花,此刻才驚覺,那些被忽略的細節里,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隱秘。青銅羅盤突然輕輕震顫,鏈條撞在玉佩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那是“渡”字玉佩第一次主動與“守”字玉佩呼應。

沈硯之的腳步也慢了。他抬手按住腰間的墨玉,指腹摩挲著“守”字的刻痕,那里正泛著極淡的金光,像被朝陽鍍上的薄金。“快到了。”他側過臉時,晨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那孩子的哭聲,你該聽得更清了。”

果然,巷口傳來的孩童哭聲里,多了些細碎的字句。“娘……藥……”尾音被風吹得發飄,卻能辨出舌尖抵著上顎的急切,像含著沒來得及咽下的銅元。蘇晚卿的左眼角又開始發燙,淚痣處的皮膚微微繃緊,這次卻沒帶來針扎似的疼,反倒像有只溫熱的手輕輕按在那里。

老槐樹的影子在霧中漸漸清晰,虬結的枝丫盤在半空,像幅被雨水洇開的墨畫。樹下的青石板比別處更濕,隱約能看見些深色的斑點,連成斷斷續續的線,從樹根一直蜿蜒到巷口——那是八十多年前,報童拖拽著身體留下的血痕。

沈硯之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錫罐,倒出些青灰色的粉末撒在樹根處。粉末遇霧便騰起淡青色的煙,順著樹根的裂紋鉆進去,驚得藏在樹洞里的麻雀撲棱棱飛起,帶落的槐葉恰好落在蘇晚卿的發間。

“這是安息香。”他看著她抬手取下槐葉,指尖捏著葉片轉了半圈,“能讓亡魂暫時凝形,卻不傷他們根本。”葉片上的絨毛沾著她的指溫,竟比別處的葉子多留了片刻綠意。

蘇晚卿把槐葉夾進拓本的空白頁,忽然看見樹根后探出半個腦袋。報童的虛影比在硯心閣時清晰了些,粗布短打的肘部磨出個破洞,露出的皮膚泛著青紫色的斑塊,像被凍壞的蘿卜。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烏溜溜的眼珠盯著蘇晚卿懷里的包袱,喉間發出小貓似的嗚咽。

“他在看拓本。”蘇晚卿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藍布包袱的系帶,“是不是認得上面的字?”祖父說過,《考工記》里藏著許多失傳的手藝,說不定這孩子的家人也曾與營造行當有關。

沈硯之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張黃紙,用指甲在舌尖沾了點涎水,快速畫了道符。符紙懸空而起的瞬間,報童虛影猛地跪了下去,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半透明的額頭抵著地面,露出的后頸處有塊不規則的淤青——那是被槍托砸過的痕跡。

“別嚇著他。”蘇晚卿下意識拉住沈硯之的衣袖,這次他沒抽回手。粗糲的布料下,她能感覺到他小臂肌肉的微顫,像在克制著什么。藍布包袱上的纏枝蓮紋恰好蹭過他的手腕,那里的黑色布條下,隱約有金光與她胸前的玉佩相和。

報童虛影緩緩抬頭,臉上的霧氣散去些,能看清他嘴角還沾著褐色的血痂。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向樹洞里最深的地方,指尖抖得厲害,卻始終沒敢碰蘇晚卿的衣角。沈硯之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彎腰時,長衫的下擺掃過虛影的肩膀,竟帶起一串細碎的金粉——那是愿力初顯的征兆。

“里面有東西。”沈硯之的聲音壓得很低,指尖扣住樹洞邊緣的苔蘚,“像是金屬物,銹得厲害。”他回頭看蘇晚卿時,目光落在她泛著薄紅的耳垂上,頓了頓才說,“你站遠些,陰氣重。”

蘇晚卿卻往前挪了半步。青銅羅盤在掌心燙得厲害,指針已經貼在了銅殼上,發出持續的嗡鳴。她能“聞”到樹洞里飄出的味道,是銅綠混著潮濕泥土的腥氣,還有縷極淡的墨香——與硯心閣貨架上的松煙墨同味。“是銅元。”她肯定地說,左眼角的淚痣燙得更明顯了,“三枚,用麻紙包著的。”

沈硯之的指尖頓在樹洞邊緣。他挖開表層的浮土時,果然觸到了硬物,裹著的麻紙已經爛成了絮狀,露出的銅元邊緣結著深綠色的銹,背面的龍紋卻依舊清晰。報童虛影看到銅元的瞬間,突然放聲大哭,哭聲里的怨氣散了些,多了濃濃的委屈,像迷路的孩子終于見到家人。

蘇晚卿的喉頭又涌上腥甜,這次卻沒覺得難受。她望著虛影顫抖的肩膀,忽然想起祖父留下的那本《營造法式》,里面夾著的舊照片上,穿短打的少年正抱著報紙跑過碼頭,胸前的布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枚銅元的邊緣。原來那些反復出現的夢,從來都不是憑空而來。

沈硯之把銅元用干凈的棉紙包好,遞到蘇晚卿面前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腹。兩人像被同時燙到似的縮回手,棉紙包落在青石板上,滾出半圈。報童虛影連忙用半透明的手去扶,卻穿紙而過,急得在原地打轉。

“抱歉。”沈硯之先開了口,撿起棉紙包塞進她手里,這次用了兩根手指捏著邊緣,“忘了你碰不得陰氣重的東西。”他的耳尖在晨光里泛著淡淡的紅,皮手套不知何時又戴回了左手。

蘇晚卿攥著棉紙包的手微微發顫,銅元隔著兩層紙傳來冰涼的觸感,卻奇異地讓她胸口的悶痛減輕了。她看著報童虛影對著銅元不停作揖,突然明白祖父說的“慈悲”是什么——不是軟弱,是能感知他人痛楚的靈犀。

晨霧徹底散盡時,巷口傳來賣花人的吆喝聲,帶著桅子花的甜香。蘇晚卿低頭看了眼掌心的青銅羅盤,指針已經恢復平穩,只是邊緣的云紋里,多了圈極淡的金光,像誰用松煙墨輕輕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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