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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槐樹下的銅元

晨霧被風卷成一縷縷的輕紗,貼在老槐樹皸裂的樹干上。

沈硯之走在前面,深灰色長衫的下擺掃過青石板,帶起細碎的水花。

蘇晚卿攥著青瓷小瓶跟在后面,甘草蜜餞在舌尖化出淡淡的甜,壓下了喉頭的腥甜。

她低頭看了眼懷里的《考工記》拓本,血漬凝成的鎮(zhèn)魂符已經(jīng)干透,摸上去竟有微微的暖意,像揣了塊小暖爐。

“慢點。”沈硯之突然停步,蘇晚卿沒有反應(yīng)過來差點撞在他背上。

她抬頭時,正看見他抬手按在槐樹干上,指尖沿著一道深褐色的裂紋緩緩移動。

樹皮上滲出琥珀色的樹脂,在晨光里泛著黏稠的光,那是老樹在愈合百年前的傷口。

“光緒二十七年的那場霍亂,官府在這棵樹下燒過尸體。”他的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怨氣太重,尋常亡魂靠近就會被撕成碎片,這孩子能守到現(xiàn)在,全靠執(zhí)念撐著。”

蘇晚卿的青銅羅盤在掌心嗡嗡作響,指針劇烈地搖晃著,幾乎要從刻度盤上跳出來。

她順著指針的方向望去,看見報童的虛影正蹲在樹根處,雙手死死扒著一塊凸起的青石。那虛影比在硯心閣時清晰了些,粗布短打的肘部磨出了破洞,露出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凍壞的。

“他在挖什么?”蘇晚卿的呼吸帶著白霧,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淺痕。扶著樹干的指尖觸到一片濕潤的苔蘚,涼意順著指縫爬上來,卻沒像往常那樣讓她指尖發(fā)顫。樹洞里傳出細微的刮擦聲,像有只老鼠在啃噬木頭,又像是誰在用指甲摳挖泥土。

沈硯之彎腰撿起片槐樹葉,背面的絨毛沾著淺褐色的泥粒——那是只有陰溝里才有的淤土。“亡魂重復(fù)的動作,都是臨終前最執(zhí)著的事。”他把樹葉湊到鼻尖輕嗅,眉峰微蹙,“你祖父沒教過你這些?守界人后裔本該懂的。”

蘇晚卿的咳嗽聲突然卡住,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她望著自己泛白的指尖,青銅羅盤的震動讓掌心發(fā)麻:“祖父只說我體質(zhì)特殊,讓我少接觸陰寒之物。他去世前把羅盤塞給我,說‘遇守則安’,其他的……什么都沒來得及講。”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左眼角的淚痣又開始發(fā)燙,“守界人是什么?和我這體質(zhì)有關(guān)嗎?”

沈硯之的目光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霧珠從他發(fā)梢滴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細小的水花。“你祖父倒是謹慎。”他把槐樹葉扔進樹洞,驚得報童虛影瑟縮了一下,“守界人是陰陽兩界的擺渡人,你我腰間的玉佩就是信物。只是你靈體太弱,連基本的陰陽眼都時靈時不靈,難怪會被亡魂的怨氣侵擾成這樣。”

“那你呢?”蘇晚卿突然抬頭,霧氣在她眼前凝成細小的水珠,“你知道這么多,肯定也是守界人。可你為什么能隨意觸碰亡魂?我剛才明明看見你指尖的光……”

“你看得清光紋?”沈硯之的瞳孔驟然收縮,皮手套摩擦著袖口的盤扣發(fā)出細碎聲響,“尋常靈體虛弱者,最多只能看見虛影輪廓。”他往前走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到不足三尺,蘇晚卿能聞到他衣襟上淡淡的艾草味,混著松煙墨的清苦,“你左眼角的淚痣,不是普通胎記吧?”

指尖突然被抓住,沈硯之沒戴手套的拇指輕輕按在她的淚痣上。那觸感燙得蘇晚卿猛地吸氣,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喉間的癢意消失了。“這是靈竅印記。”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什么聽見,“守界人血脈覺醒時才會出現(xiàn),你的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都淺,可見靈體被壓制得多厲害。”

報童虛影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雙手從樹洞深處抽出的瞬間,帶起一串灰褐色的泥塊,在霧中炸開細小的塵煙。三枚銹跡斑斑的銅元躺在他半透明的掌心里,邊緣被磨得像鵝卵石般圓潤。

蘇晚卿的視線被銅元吸住,太陽穴像被冰錐刺中,眼前炸開一片猩紅。穿兵痞服的男人斜挎著步槍,軍靴上的馬刺在霧里閃著冷光,他踹翻報童錢盒的瞬間,銅元滾落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別看!”沈硯之的手掌突然捂住她的眼睛,皮手套的羊毛蹭過睫毛,帶來微癢的觸感。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滲進來,混著淡淡的檀香——那是他常年繪制鎮(zhèn)魂符留下的味道。“你的靈竅剛開,承受不住完整的亡者記憶。”

“他在說‘娘的藥錢’。”蘇晚卿閉著眼,聲音卻異常清晰,“還有‘碼頭西頭的縫補鋪’,檐下掛著藍布幌子,上面繡著‘李’字。”她能清晰地“聽”到少年的心聲,那些破碎的念頭像潮水般涌來,帶著銅元的金屬味和陰溝的餿臭,“他不是怕疼,是怕娘等不到藥……”

沈硯之的手微微一顫,掌心能感覺到她睫毛的顫動。“你能讀取執(zhí)念?”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尋常守界人需要借助法器才能做到,你……”

“我不知道。”蘇晚卿的聲音帶著哭腔,“以前只會做奇怪的夢,夢見穿舊衣服的人在哭。直到昨天拿到這拓本,好多畫面突然清晰起來。”她猛地掙開他的手,霧水模糊了視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這些亡魂會找到我?我只想好好修復(fù)古籍……”

話沒說完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她彎著腰捂住胸口,指縫間漏出的氣音驚得報童虛影往后縮了縮。沈硯之從袖中摸出個青瓷小瓶,倒出三粒蜜餞塞進她嘴里:“含著。甘草能鎮(zhèn)住翻涌的陰氣。”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時,蘇晚卿突然注意到,報童虛影正對著沈硯之的方向磕頭,半透明的額頭撞在樹根上,發(fā)出悶響。“他在求你?”她指著虛影,聲音里帶著驚奇,“他知道你能幫他?”

“亡魂能感知到守界人的氣息。”沈硯之望著虛影顫抖的肩膀,“就像你能感知到他們的存在。”他從懷里掏出張黃紙,用指尖的朱砂快速畫了道符,“但我不能輕易干涉,除非……”

“除非我同意?”蘇晚卿接過他沒說完的話,突然明白過來,“你需要我這個‘媒介’?”青銅羅盤在掌心震得更厲害,指針穩(wěn)穩(wěn)指向報童虛影,“就像祖父筆記里說的‘陰陽相濟’?”

沈硯之將符咒貼在槐樹上,淡金色的光紋順著樹干蔓延:“你比自己想的更懂這些。”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白玉佩上,“蘇鶴年故意不教你,或許是怕你卷進守界人的宿命里。但你看,”他指著報童虛影手中的銅元,“這些執(zhí)念已經(jīng)找到你了,躲不掉的。”

蘇晚卿望著虛影那雙盛滿哀求的眼睛,突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樣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說“晚卿,靈體弱不是病,是天賜的慈悲”。當時她不懂,現(xiàn)在看著這困在百年前的少年,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guī)退!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堅定,“但你得告訴我所有事。守界人到底要做什么?我這體質(zhì)……真的能好起來嗎?”最后幾個字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渴望,扶著樹干的手悄悄收緊。

沈硯之看著她泛白的臉頰,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擦過她的耳廓,帶來短暫的暖意:“每引渡一個亡魂,他們的愿力會滋養(yǎng)你的靈體。”他轉(zhuǎn)身走向報童虛影,“至于守界人的事……以后都會知道的。”

霧中的槐樹葉突然簌簌作響,像是誰在低聲應(yīng)和。蘇晚卿摸著胸口漸漸平息的悸動,發(fā)現(xiàn)左眼角的淚痣不疼了,掌心的青銅羅盤也溫順下來,指針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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