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來得比預想中快。

老御醫提著藥箱走進相府時，正撞見趙靈溪蹲在藥圃里，小心翼翼地扶正一株歪倒的幼苗。紅衣沾了泥，發間還落了片枯葉，哪還有半分郡主的驕縱樣子。

“郡主？”老御醫愣了愣，隨即了然——定是這位小祖宗又闖禍了，在這兒賠罪呢。

趙靈溪抬頭，臉上沾著灰，像只花臉貓：“李御醫，你快給沈相看看！他總咳嗽，是不是很嚴重？”

老御醫被她拉著往內院走，哭笑不得。這郡主前幾日還指著沈相罵“白無常”，今日倒急成這樣。

沈硯卿正在書房看卷宗，聽見動靜抬頭，丹鳳眼落在趙靈溪沾著泥的手上，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下。

“相爺，老臣奉旨診脈。”老御醫規規矩矩行禮。

沈硯卿頷首，伸出手腕。皓腕在月白袖中露出一截，細得像易碎的玉，脈絡清晰可見。

趙靈溪湊得近，看見他手腕內側有塊淡青色的疤，像被什么東西劃傷過。心頭莫名一動——這疤痕的位置，和她小時候養的那只白貓抓傷的地方，竟有些像。

“怎么樣？”她見老御醫眉頭緊鎖，忍不住追問，聲音都帶了點顫。

老御醫診完脈，又看了看沈硯卿的舌苔，沉吟道：“相爺這是陳年舊疾了，憂思過度，傷及肺腑。平日里需靜養，忌動怒，更不能熬夜操勞。”

他頓了頓，看向趙靈溪，意有所指：“尤其……不能被人氣著。”

趙靈溪的臉“騰”地紅了。誰都知道，能氣著沈相的，近來只有她。

“我才沒氣他！”她梗著脖子辯解，卻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自己的大嗓門又惹得他咳嗽。

沈硯卿低笑一聲，咳得輕了些：“無妨。郡主的性子，本相懂。”

這話說得自然，像認識了多年的老友。趙靈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偷偷看他——他垂著眼簾，長睫在眼下投出片陰影，病弱的樣子里，竟藏著點讓人安心的溫柔。

老御醫開了方子，又囑咐了幾句“少碰生冷”“多吃溫補”，才提著藥箱告辭。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趙靈溪一眼，把“監督沈相喝藥”的差事，不動聲色地推給了她。

“聽見沒？”趙靈溪立刻拿出郡主的架子，撿起藥方晃了晃，“從今日起，本郡主負責監督你喝藥！要是敢偷懶……”

“要是敢偷懶，郡主想如何？”沈硯卿抬眼，丹鳳眼里帶著點笑意，像在逗弄一只炸毛的貓。

趙靈溪被他看得一噎，胡亂道：“就……就罰你抄一百遍《論語》！”

沈硯卿低低地笑起來，咳得肩膀發顫，卻沒反駁。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兩人身上。趙靈溪坐在一旁翻話本，偶爾抬頭看一眼沈硯卿——他正低頭批奏折，白衣袖口沾了點墨，側臉在光線下柔和得不像那個權傾朝野的丞相。

“你為什么總穿白衣？”她忽然問，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沈硯卿的筆尖頓了頓：“習慣了。”

“不好看。”趙靈溪嘟囔，“像……像送葬的。還是紅色好看，熱鬧。”

沈硯卿抬眼，看向她身上的紅衣。那顏色確實亮，亮得能驅散他身邊常年不散的藥味和寒氣。

“或許吧。”他輕聲道，繼續落筆，卻在奏折的空白處，無意識地畫了朵小小的紅花，像極了趙靈溪發間常戴的樣式。

趙靈溪沒看見那朵花。她正忙著跟晚晴嘀咕：“晚上給沈相送什么湯好？李御醫說要溫補……”

窗外的風穿過藥圃，吹得新栽的幼苗輕輕搖晃。誰也沒說破，這原本針鋒相對的兩人，已在不知不覺間，把“監督喝藥”的差事，過成了尋常的午后時光。

而宮里，皇帝聽著太監的回話，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總算做了件正經事。”

他拿起沈硯卿昨日遞上的奏折，上面請旨嚴懲李巡撫，字里行間透著不容置疑的鐵腕。可皇帝忽然想起，沈硯卿少年時的字跡，其實是帶著點風骨的秀逸，像極了……像極了當年那個總愛穿紅衣的小丫頭，隨手畫的小紅花。

這白衣與紅衣的緣分，或許早在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