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舊宅的修繕進度比預想中快了許多。工匠們白日里鑿石砌墻，將斷損的廊柱換成新的楠木，傍晚收工時，總能看見趙靈溪提著燈在院里轉，指尖拂過新刷的朱漆柱，像在確認一場遲來的夢境。
這日她剛走到月亮門邊，就見陸承宇站在墻角，對著半開的柴門低聲說著什么。柴門外的人影一閃，便沒了蹤跡。
“陸大哥在等誰？”她走近些，才發現陸承宇手里捏著張字條，紙角被攥得發皺。
陸承宇慌忙將字條塞進袖中，轉身時臉色有些不自然：“沒什么，是相爺吩咐查的事，剛得了些消息?！彼D了頓，補充道，“關于前太子余黨的?！?
趙靈溪點點頭，沒再追問。太子被廢后，京城里的確不太平。前日城西的糧倉失了火，昨日又有御史彈劾戶部官員私吞賑災款，樁樁件件都透著詭異。只是這些事，沈硯卿從不讓她沾手。
她轉身想去看新栽的海棠，卻被陸承宇叫?。骸摆w小姐，相爺讓您近日少出門。尤其是……別去城南的錦繡閣?！?
“為何？”她愣了愣。錦繡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繡莊，她前幾日還去那里選過繡線。
陸承宇的喉結動了動，似有難言之隱：“那里……不太干凈。相爺查到，前太子的人在那邊有聯絡點?！?
趙靈溪的心沉了沉。她想起前日在錦繡閣，曾看見個穿青布衫的男子，總盯著她選的嫁衣紋樣看，當時只當是尋常顧客，如今想來，倒像是有意窺探。
“我曉得了?！彼p聲應道，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原來平靜的日子底下，仍有暗流在涌。
回到沈府時，天色已擦黑。書房的燈亮著，卻不見沈硯卿的身影。侍女說相爺去了后院，她便提著食盒尋過去，遠遠看見他站在廊下，正與一個黑衣人說話。
風裹著寒意，將幾句零碎的話送過來。
“……錦繡閣的人已控制住，只是……”黑衣人的聲音壓得極低，“張侍郎那邊，似乎查到了當年趙家舊案的些別的東西?！?
沈硯卿的聲音冷了幾分：“他查到什么？”
“好像是……關于趙尚書當年經手的軍糧案，并非單純的被人構陷，其中牽扯到……”
后面的話被風吹散了。趙靈溪的腳步頓在原地，手里的食盒險些脫手。軍糧案？父親當年獲罪的罪名是“通敵”，從未與軍糧扯上關系。難道這里面，還有她不知道的隱情？
她正怔忡著，沈硯卿忽然轉過身，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他眼中的寒意瞬間褪去，換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靈溪？你怎么來了？”
黑衣人迅速隱入陰影中，像從未出現過。
趙靈溪定了定神，走上前將食盒遞給他：“給你送晚膳?！彼M量讓聲音聽起來如常，可指尖的顫抖卻藏不住。
沈硯卿接過食盒，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皺眉：“怎么不戴暖爐？”他解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肩上，“夜里風大，仔細著涼?！?
披風上帶著他身上的墨香，暖意裹住了她，卻驅不散心頭的疑云。她抬頭望他，想問些什么，卻見他眼底藏著疲憊，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沉重。
“沈大哥，”她終究還是問了，“當年我父親的案子，是不是還有別的內情？”
沈硯卿的動作僵了一瞬。他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小獸：“都過去了。如今陛下已為趙家平反，那些舊事，不必再提?！?
他不愿說。趙靈溪低下頭，咬住唇。她知道他是為了護著她，可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像根細刺，扎在心里隱隱作痛。
那晚她睡得不安穩，總夢見父親在獄中對她招手，嘴里說著“軍糧”“對不住”，醒來時枕巾濕了大半。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桌上那半塊玉佩上，缺口處的棱角，冷得像冰。
第二日，她借口去相國寺還愿，避開了沈府的隨從，獨自往城南去。她想去錦繡閣附近看看，哪怕只是遠遠站一會兒，或許能弄清些什么。
剛走到街角，就見輛熟悉的馬車停在巷口。車簾掀開，走下來的竟是張侍郎。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走進了錦繡閣旁邊的茶館。
趙靈溪的心跳驟然加快。她躲在樹后，看見張侍郎進了二樓的雅間，而雅間的窗紙上，映出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形，竟與前幾日在錦繡閣見到的青衫男子有些像。
她正想看得再清楚些，手腕忽然被人攥住。轉身時，撞進沈硯卿慍怒的眼眸里。
“誰讓你來的？”他的聲音又急又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趙靈溪被他拽著往回走，掙了掙卻沒掙開：“我只是想……”
“想查什么？”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眼底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情緒，“靈溪，有些事不是你該碰的！我告訴你別來，就是怕你卷進來！”
“可那是我父親的事！”她終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眼眶泛紅，“你憑什么什么都瞞著我？”
沈硯卿被她吼得一怔，語氣漸漸軟了下來：“我不是瞞你，是怕你受傷。張侍郎最近動作頻繁，他手里的東西，可能會牽連到你?！?
“牽連到我？”趙靈溪不解。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當年軍糧案的賬目，你父親留了副本。張侍郎查到，那副本……或許在你手里?！?
趙靈溪徹底愣住了。父親留了賬目？可她翻遍了所有遺物，從未見過什么賬本。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腳邊。她忽然想起母親信里的一句話——“你父親走前，將最重要的東西，藏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最顯眼的地方……她猛地抬頭，望向趙家舊宅的方向。那里，正有一株新栽的海棠，在風中輕輕搖晃著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