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舊宅的海棠是前日栽下的,枝椏上還掛著未凋的嫩芽。趙靈溪站在花樹下,指尖撫過粗糙的樹干,心跳得像擂鼓。
母親信里那句“最顯眼的地方”,此刻在她腦中反復(fù)回響。父親的書房、臥房、甚至藏字畫的暗格,她都翻找過,唯獨這院子里的草木,從未想過能藏東西。
“在找這個?”
沈硯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回頭時,見他手里捧著個巴掌大的木盒,盒面雕著纏枝蓮紋,正是父親生前常用的樣式。
“你怎么……”
“我讓人在海棠樹下挖了挖。”他走近些,將木盒遞給她,“你父親當(dāng)年親手栽過一株老海棠,上個月修繕時被移走了,這新栽的是按原來的位置補種的。”
趙靈溪接過木盒,指尖觸到冰涼的銅鎖時,忽然有些不敢打開。里面會是能洗清父親冤屈的證據(jù),還是會像沈硯卿說的那樣,將她卷入更深的漩渦?
沈硯卿似乎看穿了她的猶豫,抬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背上:“打開吧。有些事,總要面對的。”
銅鎖“咔噠”一聲彈開。里面沒有賬本,只有幾頁泛黃的紙,上面是父親蒼勁的筆跡,記著某年某月往邊關(guān)押送軍糧的數(shù)量、經(jīng)手人,甚至還有幾處用朱砂圈出的批注——“糧車過重,恐摻沙土”“李參軍簽收時神色有異”。
最末一頁,畫著幅簡略的地圖,標(biāo)注著京郊的一處山坳。
“這是……”趙靈溪的指尖顫了顫。父親當(dāng)年負(fù)責(zé)押送軍糧,若賬本屬實,那批糧食根本沒有運到軍營,而是被人中途調(diào)換了。
“這就能解釋,為何前太子黨羽一直盯著你。”沈硯卿的聲音沉了沉,“軍糧案牽連甚廣,當(dāng)年負(fù)責(zé)調(diào)換糧食的人,如今多半成了太子黨的助力。他們怕你找到證據(jù),更怕你把這些交給陛下。”
趙靈溪猛地想起張侍郎。那日在茶館與青衫男子會面的他,難道也想搶這份賬本?
“張侍郎他……”
“他不是太子的人。”沈硯卿打斷她,“他是當(dāng)年負(fù)責(zé)審理軍糧案的御史之一,這些年一直懷疑案中有冤,只是找不到實證。”他頓了頓,補充道,“但他性子急,又太過剛直,很容易被人利用。”
正說著,陸承宇匆匆跑進來,臉色凝重:“相爺,張侍郎被人劫走了!”
趙靈溪心頭一緊。
“在哪被劫的?”沈硯卿追問。
“就在茶館外的巷子,屬下的人沒攔住,對方用的是迷藥,手法很利落。”陸承宇遞上塊碎布,“這是從刺客身上扯下來的,上面有個‘衛(wèi)’字標(biāo)記。”
沈硯卿捏著碎布的手驟然收緊:“是前太子的暗衛(wèi)營。他們動張侍郎,是想逼問賬本的下落。”
趙靈溪攥緊了手中的木盒,指節(jié)泛白:“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你留在這里,讓陸承宇守著。”沈硯卿轉(zhuǎn)身往外走,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揚起,“我去救人。”
“等等!”她拉住他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地圖上的山坳,說不定就是他們藏人的地方。”
沈硯卿皺眉:“太危險。”
“可張侍郎是為了我父親的案子才出事的。”她抬眸望他,眼底沒有絲毫退縮,“而且,只有我認(rèn)得父親的筆跡,萬一他們找到假證據(jù)來栽贓,我能分辨。”
沈硯卿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終究是松了口,只是語氣依舊嚴(yán)厲:“跟緊我,不許亂跑。”
京郊的山坳藏在一片密林后,月光透過樹隙灑下來,照亮了地上雜亂的腳印。沈硯卿帶著人摸到山坳深處,果然見著間破敗的山神廟,廟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黼[約的呵斥聲。
“說!趙衡的賬本到底在哪?”是個粗啞的男聲。
“我不知道……咳咳……”張侍郎的聲音帶著痛楚,“我勸你們趁早收手,沈相不會放過你們的……”
沈硯卿對身后的人打了個手勢,眾人立刻分散開來,將山神廟圍得嚴(yán)實。他推開門時,正見個穿黑衣的漢子舉著刀要劈下去,刀鋒離張侍郎的脖頸不過寸許。
“住手!”
黑衣漢子回頭的瞬間,沈硯卿已抽出腰間軟劍,劍光如練,直刺對方心口。只聽“噗嗤”一聲,漢子悶哼著倒下,胸前的衣襟被血浸透,露出里面繡著的“衛(wèi)”字。
廟內(nèi)的其他刺客見狀,紛紛拔刀圍攻上來。沈硯卿護著趙靈溪和張侍郎退到墻角,軟劍舞得密不透風(fēng),劍氣掃過燭臺,火光驟然熄滅。
黑暗中,兵刃碰撞的脆響此起彼伏。趙靈溪緊緊抱著木盒,聽見身邊張侍郎低聲道:“趙小姐,老臣對不住你父親……當(dāng)年若不是我被人脅迫,絕不會在供詞上簽字……”
她心頭一顫,還沒來得及細(xì)問,就聽沈硯卿低喝一聲:“小心!”
一股勁風(fēng)從側(cè)面襲來,她下意識地側(cè)身躲避,卻被腳下的碎石絆了個趔趄,手中的木盒脫手飛出,“哐當(dāng)”一聲撞在神像上,里面的紙頁散落一地。
借著月光,她看見個黑影撲向散落的賬本,動作快如鬼魅。沈硯卿一劍逼退身前的刺客,轉(zhuǎn)身去追時,那黑影已抓起最關(guān)鍵的地圖頁,翻窗逃了出去。
“陸承宇!”沈硯卿揚聲喊道。
窗外立刻傳來陸承宇的應(yīng)答:“屬下在!”
“追!”
刺客很快被肅清。趙靈溪蹲下身,顫抖著將散落的紙頁收攏,發(fā)現(xiàn)唯獨少了那張地圖。沈硯卿走過來,替她拂去裙擺上的塵土,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沒事,至少大部分還在。”
張侍郎靠在神像上喘息,看著那些紙頁,老淚縱橫:“總算……總算能還趙尚書一個清白了……”
趙靈溪望著窗外漆黑的樹林,心里卻有些不安。那逃走的刺客,會不會就是錦繡閣見過的青衫男子?他拿到地圖,又會去做什么?
夜風(fēng)穿過廟門,帶著山林的寒氣,吹得燭火明明滅滅。她抬頭看向沈硯卿,見他望著窗外,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那是他心事重重時才會有的動作。
她忽然想起母親信里的最后一句:“海棠花開時,真相自會明了。”
如今海棠剛栽下,離開花還早。可她隱隱覺得,那一天,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