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廢的消息傳遍京城那日,沈府的門檻幾乎被踏平。前來道賀的官員絡繹不絕,沈硯卿卻只在書房待了半日,午后便帶著陸承宇去了趙家舊宅。
斷壁殘垣間,野藤爬滿了斑駁的朱漆門。趙靈溪已在院里等他,手里攥著半塊褪色的玉佩——那是她幼時戴的,昨日翻找父親遺物時從箱底摸出來的。
“這里要重建嗎?”她輕聲問。風穿過空蕩的正屋,卷起地上的枯葉,像極了二十年來無人應答的嘆息。
沈硯卿望著屋檐下懸著的殘破燈籠,點頭:“陛下已下旨,恢復趙尚書官爵,舊宅按原貌修繕。再過三月,便是你的及笄禮,也是……”他頓了頓,喉間似有暖意,“我們的婚期。”
趙靈溪的耳尖瞬間紅透,低頭盯著鞋尖上的泥點。那日朝堂上張侍郎的話猶在耳畔,她原以為是句玩笑,卻不想陛下竟真的將婚事提上了日程。
“婚服的樣式,你若有喜歡的,可讓繡娘照著做。”沈硯卿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展開時,竟是幅工筆繪就的嫁衣圖。大紅的錦緞上,金線繡著并蒂蓮,領口處綴著細碎的珍珠,正是她小時候在畫冊上見過的、最繁復的那一種。
“你怎么……”她驚得抬眼,撞進他含笑的眸子里。
“猜你會喜歡?!彼麑嬢S遞過去,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指腹,兩人都僵了一瞬。陸承宇在院外輕咳一聲,沈硯卿才收回手,轉身看向院墻,“這里要種幾株海棠,像宮里那幾株一樣?!?
趙靈溪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母親托人送來的信。信里說,當年父親在世時,曾與沈大人(沈硯卿的父親)定下過兒女親,只是后來趙家出事,這樁事便被深埋了。
“沈大哥,”她鼓起勇氣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門親?”
沈硯卿轉過身,陽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他沉默片刻,從懷里摸出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只是這半塊的缺口,恰好能與她手中的拼合:“家父臨終前,將這個交給我,說若有朝一日能為趙家翻案,便親手還給趙家小姐?!?
原來不是偶然。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那些不動聲色的相助,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長輩們系上了紅繩。
修繕趙家舊宅的消息傳開后,京城里的流言漸漸多了起來。有人說趙家女是攀附權貴,也有人嘆沈相重情重義。趙靈溪聽了只當沒聽見,每日跟著繡娘學描嫁衣紋樣,或是去沈府照看他肩上的傷。
沈硯卿的傷好得很慢,太醫說是因為他總不按時歇息。趙靈溪便每日提著食盒去書房,看著他喝完藥才走。有時他處理公文到深夜,她就坐在窗邊看書,燭火映著兩人的影子,落在墻上,像幅安安靜靜的畫。
這日傍晚,她正收拾食盒,忽聽沈硯卿道:“及笄禮那日,我請了欽天監的人為你梳頭?!?
“嗯?”她沒反應過來。
“按祖制,女子及笄需由長輩梳頭,”他聲音放輕,“你既無長輩在側,我便……代勞請了位德高望重的夫人?!?
趙靈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他說的是誰——那位曾在宮里教養過先帝的柳夫人,如今早已閉門謝客,連公主的面子都不給。
“太麻煩了……”她小聲說。
沈硯卿卻笑了,起身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你的事,從來都不麻煩。”
窗外的晚霞漫進來,將他的側臉染成暖紅色。趙靈溪忽然想起那年上元節,他擋在她身前,漫天飛雪落在他肩頭,也是這般溫柔的模樣。
“對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從袖中摸出個小布包,“前幾日去相國寺,求了平安符。”
布包里的符紙帶著淡淡的檀香,沈硯卿接過時,指尖觸到她的溫度,竟有些舍不得松開。
“那我也去求一個,”他說,“求你……及笄禮那日,別太緊張?!?
趙靈溪“噗嗤”笑出聲,轉身跑出門時,裙擺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吹得書房里的燭火晃了晃。沈硯卿望著她的背影,低頭將平安符揣進懷里,唇角的笑意,比窗外的晚霞還要濃。
三日后,趙家舊宅的門楣換上了新的匾額,朱紅的漆色在陽光下亮得晃眼。路過的百姓都說,這紅,像極了要辦喜事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