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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桅樓望棋局

官船在渤海的懷抱中又行駛了一日。

據(jù)經(jīng)驗豐富的老船工估算,照這個風(fēng)速和航向,最多再有一日,明日午前便能望見渝關(guān)那標(biāo)志性的雄渾關(guān)城與蜿蜒入海的長城了。

消息傳來,船上眾人精神都為之一振,連日的緊張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海上的時光,尤其是在相對平穩(wěn)的航行后期,難免顯得有些漫長。

在這有限的方寸之地,如何排遣寂寞、維持士氣,便成了自然而然的需求。

而這,也意外地為這支成分復(fù)雜的隊伍提供了加深了解的契機。

午后,風(fēng)平浪靜,陽光暖煦。

用罷簡單的午食后,一些遼軍士卒見無事,便三兩兩聚在甲板背風(fēng)處,從懷里掏出些磨得光滑的骨片或石塊,在地上畫出簡單的格子,便開始了一種擲賽游戲,時而發(fā)出懊惱或歡呼的叫喊聲。

老馬和二黑在一旁好奇地張望,卻看不甚明白。

蕭十三麾下那名沉默的漢軍隊正,名叫張誠的,恰好在一旁擦拭佩刀,見他們模樣,便難得主動地開口,聲音略顯沙啞:“那是‘雙陸’(注:類似背景棋,盛行于遼、金),還有一種擲骰比大小的‘搏蒲’,都是軍中常見的消遣。”

二黑咧嘴一笑,湊近些:“張隊正,這玩意兒怎么玩?看著挺熱鬧。”

張誠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不遠(yuǎn)處的李知禾和周武,見無人制止,便簡略地講解了幾句規(guī)則。

老馬和二黑聽得半懂不懂,但興致頗高。

很快,便有遼兵笑著邀請他們一試。

老馬擺手推辭,二黑卻是個膽大的,蹲下身便依樣畫葫蘆地玩起來,雖然輸多贏少,卻很快與那些遼兵笑鬧成一片,言語不通便比劃手勢,氣氛倒是融洽了許多。

周武在一旁看著,并未阻攔,只是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

他知道,這種底層的交流有時反而能消除隔閡,提振士氣。

李知禾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一幕,心中微動。

他注意到張誠雖看似冷漠,但目光偶爾掃過嬉笑的士卒時,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

此人應(yīng)是職業(yè)軍人,對麾下士卒或許自有其關(guān)照方式。

這時,楊繪也在侍從的攙扶下走出艙室透氣。

連日的航行讓他氣色有些蒼白,但看到甲板上的景象,尤其是宋遼士卒竟能一同游戲,他那略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一種復(fù)雜的沉思。

他緩步走到李知禾身邊,望著海天一色,緩緩道:“《左傳》有云,‘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觀此情此景,若非朝堂之爭、權(quán)臣構(gòu)釁,宋遼邊境之民、軍中士卒,又何嘗不能如此刻般,尋得片刻之安寧?”

李知禾聞言,知道楊繪又想起了朝堂上新舊黨爭的激烈,以及遼國內(nèi)部傾軋的殘酷,心有所感。

他恭敬答道:“中丞所言極是。百姓士卒,所求不過安居樂業(yè)。然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廟堂之上的風(fēng)向,往往決定了邊境是晴是雨。”

楊繪頷首,忽然道:“久聞遼人亦慕漢文化,尤喜博戲弈棋。不知這船上,可有善弈者?終日枯坐,骨頭都要僵了,不如手談一局,活動活動心神。”

李知禾心中一動,明白楊繪此舉或有深意,或許是想借此機會,從側(cè)面更多了解這些遼人,尤其是那位沉默的張隊正。

他立刻吩咐道:“去問問,船上可有棋具?再問問張隊正,可愿與楊中丞手談一局?”

很快,一副略顯陳舊的木制圍棋具被送了上來。

張誠聽到邀請,明顯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局促。

他快步走來,對楊繪抱拳躬身,語氣恭敬卻帶著為難:“楊中丞相邀,末將榮幸之至。只是……末將粗鄙武人,于弈棋一道,僅知皮毛,恐棋力低微,不堪與中丞對弈,擾了中丞雅興。”

他言辭懇切,不似作偽。

楊繪卻笑了笑,態(tài)度溫和:“無妨,棋之一道,不在勝負(fù),在于交流心境,消磨時光。張隊正不必拘禮,隨意即可。”

張誠推辭不過,只得應(yīng)下。棋盤在甲板一張臨時搬來的小幾上擺開。楊繪執(zhí)白,張誠執(zhí)黑。

開局不久,李知禾和周武在一旁觀棋,便看出張誠所言非虛。

他的棋路直來直去,頗有軍中作風(fēng),注重實地爭奪,善于小范圍絞殺,計算力也不弱,顯然是有一定功底的。

但布局缺乏大局觀,顯得有些急躁,過于注重眼前得失,對于大勢的把握和長遠(yuǎn)的謀劃則明顯不足。

這倒很符合他給人的印象:一位勇猛、盡責(zé)但并非運籌帷幄之才的中層軍官。

楊繪的棋風(fēng)則沉穩(wěn)老辣,如他為人一般,不疾不徐,看似平和,卻步步為營,暗藏機鋒。他并不急于進攻,而是不斷構(gòu)建外勢,隱隱形成合圍之勢。

弈至中盤,張誠的一塊黑棋陷入重圍,他眉頭緊鎖,苦苦思索,額角甚至滲出汗來。

周圍幾名懂棋的遼兵也圍了過來,小聲議論著,都為他們的隊正著急。

楊繪端起侍從奉上的溫水喝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道:“張隊正在南京漢軍中任職多久了?”

張誠正全神貫注想著解圍之法,聞言下意識答道:“回中丞,末將是南京都總管府麾下,已有八年。”他仍盯著棋盤。

“哦?南京都總管府……”楊繪落下一子,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只是確認(rèn)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接著看似自然地問道:“聽聞如今南京道軍務(wù)繁巨,除都總管府外,南京統(tǒng)軍使司亦責(zé)任重大。不知張隊正平日與統(tǒng)軍使司那邊,公務(wù)往來可多?”

楊繪的問法非常巧妙,他沒有直接問蕭別里剌如何,而是問兩個平行衙門(南京都總管府和南京統(tǒng)軍使司)之間的公務(wù)往來,這是一個更中性、更不易引起警惕的問題。

張誠捏著棋子的手頓了一下。

他迅速抬眼看了楊繪一下,又低下頭,聲音低沉了些,謹(jǐn)慎地答道:“回中丞,都總管府主理民政、戍守,統(tǒng)軍使司掌征伐、邊防……尋常軍務(wù),各有分屬。”

張誠巧妙地將兩個衙門的職能分開,暗示往來不多,回答得依然滴水不漏,但那份遲疑和謹(jǐn)慎卻顯而易見。

楊繪并不深究,轉(zhuǎn)而以感慨的語氣道:“原來如此。職責(zé)分明是好事。只是如今邊境多事,想必蕭別里剌統(tǒng)軍使那邊,更是責(zé)任重大,麾下必是兵強馬壯,方能震懾四方吧?”

張誠沉默了片刻,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能落下。

他能感覺到這位宋朝老臣話語下的深意,但這問題又似乎只是泛泛而談。

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極其模糊且安全的回答:“統(tǒng)軍使大人……威名遠(yuǎn)播,自有其統(tǒng)兵之道。”

這個回答,反而更印證了蕭別里剌在南京道威權(quán)之重。

最終,張誠未能救回那塊棋,投子認(rèn)負(fù)。

他舒了口氣,仿佛解脫一般,恭敬道:“中丞棋藝高超,末將輸?shù)眯姆诜!?

楊繪捋須微笑:“張隊正棋風(fēng)剛猛,殺伐果斷,亦是難得。只是有時過于執(zhí)著一隅,若能放眼全局,或許更為開闊。”這話似是評棋,又似若有所指。

張誠若有所思,再次拱手:“謝中丞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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