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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接風宴

雄州州衙后堂的接風宴,算不上奢華,卻透著邊地特有的實誠。

青瓷盤里碼著醬色的鹵驢肉,是雄州特產(chǎn)的“漕河驢”,肉質(zhì)緊實,鹵料里摻了本地曬干的花椒,香氣帶著幾分烈意。

旁邊白瓷碗盛著腌漬的脆藕,藕是從塘泊防線的淺灘挖的,雖不及江南的細嫩,卻帶著股清冽的水味。主位旁的銀壺里溫著低度的棗酒,是本地商戶自釀的,甜香里裹著淡淡的酸澀,倒也解膩。

楊繪坐在上首,指尖輕輕叩著案幾,目光掃過席間眾人,最終落在李知禾身上。他沒動筷子,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棗酒的甜香在舌尖散開,眼神卻依舊清明。

“李御史在雄州查案多日,”楊繪放下酒杯,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席間瞬間安靜下來,“那農(nóng)具走私的事,查得如何了?”

李知禾放下筷子,挺直脊背。他早料到楊繪會問,卻沒想到如此直接。程允恭在旁捏了捏酒杯,眼神示意他措辭謹慎,王道恭則放下酒壺,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回中丞,”李知禾緩緩開口,“已查到遼商蕭記商鋪借‘農(nóng)具’之名,大量收購鐵器,部分通過白檀口走私出境。據(jù)查,這些鐵器多被改作軍器,流向遼南京道的邊軍。”他刻意略去蕭觀音與蕭別里剌的派系矛盾,只說實證,“目前已掌握其走私路線,正待進一步核實交易清單。”

楊繪“哦”了一聲,指尖在案幾上畫了個圈:“白檀口?那地方山澗湍急,早年是宋遼互市的暗渠,后來因石橋被毀廢棄了。蕭十三倒是會選地方。”他忽然笑了笑,“看來遼人對雄州的地形,比咱們守將還熟。”

王道恭忙打圓場:“中丞說笑了。雄州防線向來嚴密,只是白檀口地處偏僻,巡邏兵偶有疏忽……”

“疏忽?”楊繪打斷他,目光轉(zhuǎn)向程允恭,“程通判在雄州數(shù)月,可知白檀口的守兵換了幾任?”

程允恭一怔,額頭滲出細汗:“回中丞,卑職到任后核查過軍冊,白檀口屬瓦橋關(guān)管轄,近半年換了三任隊長,皆是因‘水土不服’調(diào)任。”他說著,聲音低了幾分,“據(jù)說那里的兵卒,多與遼人有私下往來。”

楊繪點點頭,沒再追問,轉(zhuǎn)而看向李知禾:“你在奏報里提過,想以‘以物易物’之法,用糧食換遼人的皮毛、藥材?”

“是。”李知禾應(yīng)聲,“南京道大旱,遼人缺糧,我朝缺戰(zhàn)馬與皮毛。若能開放互市,既可控鐵器流出,又能充實邊庫,更能讓遼境百姓知我朝恩惠,一舉三得。”

“想法不錯,”楊繪端起酒杯,卻沒喝,“只是王介甫在汴京推行市易法,強調(diào)‘官府壟斷’,你這法子,怕是與新法相悖。”

李知禾心中一動。

楊繪明著是質(zhì)疑,實則在點他。

新法在邊境的推行,需靈活變通,不必拘泥于汴京的規(guī)制。

他拱手道:“中丞明鑒。邊地與內(nèi)地不同,遼人多疑,若一味強硬壟斷,只會逼他們鋌而走險。‘以物易物’看似放寬,實則將交易主動權(quán)握在手中,更合邊地實情。”

楊繪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隨即又恢復平靜:“你能明白這點,便好。”他放下酒杯,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此次出使遼國,圣上有旨,除本官外,還需一位熟悉邊貿(mào)與遼人習性的官員同行。”

席間眾人都停了筷子,連伺候的小廝都屏住了呼吸。

出使遼國向來是樁苦差,既要應(yīng)對遼廷的刁難,又要平衡兩國關(guān)系,稍有不慎便會獲罪。

王道恭暗自松了口氣,心想自己年事已高,定不會被選中;程允恭則低頭飲酒,他深知自己在定州的舊案是把柄,絕無可能擔此重任。

唯有李知禾,心里隱隱有種預感。

果然,楊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圣上與中樞商議后,認為李御史在雄州查案期間,對遼人動向、邊貿(mào)規(guī)則皆有深入了解,且熟悉新法在邊境的應(yīng)用,是隨行的最佳人選。”

“什么?”李知禾猛地抬頭,臉上是掩不住的詫異,“中丞,此事萬萬不可!”

他并非畏懼出使,而是眼下農(nóng)具走私案正到關(guān)鍵節(jié)點,蕭十三的交易清單、白檀口的守兵勾結(jié)、遼國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每一條線索都需緊盯。此時離開,之前的努力很可能前功盡棄。

“哦?”楊繪挑眉,“李御史有何顧慮?”

“農(nóng)具走私案尚未結(jié)案,”李知禾急聲道,“蕭記商鋪背后牽扯甚廣,若此時抽身,恐生變數(shù)。且遼人狡詐,出使需精通禮儀與邦交,下官出身御史臺,于外交事務(wù)生疏,恐難當此任。”

王道恭也連忙附和:“中丞,李御史所言極是。雄州查案離不開他,不如從禮部或鴻臚寺另選官員?”

楊繪卻擺了擺手,拿起案上的一份文書,緩緩展開:“這是中樞送來的敕令,上面寫得清楚‘命殿中侍御史李知禾,協(xié)理出使遼國事宜,查探遼境實情,相機行事’。”

他將文書推到李知禾面前,“圣上的意思,你在雄州查的案子,與遼國局勢息息相關(guān),與其在雄州被動等待,不如隨本官入境,親眼看看遼人到底在謀劃什么。”

李知禾盯著文書上字,他忽然明白,楊繪的到來,根本不是為了“商議邊貿(mào)”,而是為了帶他一起出使。這場接風宴,不過是宣布決定的場合。

“可……”李知禾還想爭辯,卻被楊繪打斷。

“你在奏報里分析遼國內(nèi)部派系,認為蕭觀音主和、蕭別里剌主戰(zhàn),”楊繪的聲音低沉下來,“但若不親眼見到遼道宗的態(tài)度,不摸清南京道邊軍的布防,你的分析,終究是紙上談兵。”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懇切,“此次出使,名為商議邊貿(mào),實則是探查遼人的虛實。你查的走私案,不過是遼人布局的一角,想徹底查清,必須深入遼境。”

王道恭在旁忽然開口:“中丞,若李御史隨您出使,雄州的案子怎么辦?”

“你暫代。”楊繪看向程允恭,“繼續(xù)盯著蕭記商鋪的動向,白檀口的守兵,由王知州協(xié)調(diào)瓦橋關(guān),先拿下幾個關(guān)鍵人物,逼他們吐出實情。”他又看向程允恭,“程通判,需配合王知州,封鎖白檀口,嚴禁任何鐵器流出,違令者,以通敵論處。”

程允恭連忙躬身:“卑職遵命。”

李知禾看著楊繪有條不紊地布置,心里漸漸冷靜下來。

他知道,圣意已決,再爭無益。

更何況,楊繪的話不無道理。只有進入遼境,才能真正看清這場農(nóng)具走私背后的全貌,才能知道蕭觀音的“主和”究竟是真心還是緩兵之計。

“下官……領(lǐng)旨。”李知禾拿起那份敕令,指尖觸到紙面的涼意,“只是有一事懇請中丞應(yīng)允。”

“你說。”

“程通判有兩名屬下名叫老馬和二黑,為人機靈。”李知禾道,“懇請讓他們隨我一同出使,以備不時之需。”

楊繪想了想,點頭應(yīng)允:“可以。但需換上驛卒服飾,不得暴露身份。”

“謝中丞。”

宴席的氣氛因這道敕令變得微妙起來。

王道恭頻頻勸酒,試圖緩和氣氛;程允恭則若有所思地看著李知禾,像是在琢磨這趟出使的風險;楊繪依舊神色平靜,只是偶爾看向窗外,目光落在遠處的城墻輪廓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知禾沒什么胃口,只小口抿著棗酒。酒的甜味里,似乎摻了些說不清的滋味。

他想起剛到雄州時看到的龜裂農(nóng)田,想起趙記雜貨鋪里蕭十三留下的交易憑據(jù),想起二黑帶回的白檀口竹筏……這些碎片,似乎都指向一個巨大的網(wǎng),而他即將踏入這張網(wǎng)的中心。

“明日啟程,”楊繪放下酒杯,站起身,“今日早些歇息,備好行囊。”

眾人起身相送,楊繪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對李知禾道:“遼人待客,慣用烈酒與歌舞,你酒量如何?”

李知禾一怔,隨即道:“尚可應(yīng)付。”

楊繪笑了笑:“那就好。不瞞你說,老夫這酒量實在拿不出手。到了遼境,宴席上的酒怕是推不掉,到時候免不了要托你多飲幾杯。”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青色的公服在廊燈下劃過一道沉穩(wěn)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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