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覆蓋的死亡之手沒有落下。
那股足以凍結血液的殺意只是懸停在半空。那張沒有一絲人氣的冰晶面具轉向坡頂邊緣——那里,幾簇墨綠色的殘破布片掛在尖銳的石棱上,殘留的毒蠱腥氣還在濕冷的空氣里絲絲縷縷地蔓延。
藍寶石眼眸深處,一點銀芒閃過,快如錯覺。接著,覆滿星紋手套的手緩緩垂下,收回冰紋袍袖。動作流暢,仿佛瞬移斬滅與斂息收勢都很自然。
那些人的目光重新落回葉炎身上。
這次,眼神里純粹的冰寒似褪去些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無機質的審視,像在檢驗剛從爐膛撈出、散發不祥能量波動的怪異次品鑄件。尤其視線掃過葉炎皮膚下不斷鼓動、正從幽藍褪向蒼白的詭異光暈時,審視意味更濃重。
葉炎喉嚨里像塞滿了燒紅的木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痛和五臟六腑翻滾的惡心。他掙扎著想看清眼前這個神秘人物的全貌,卻始終被那張如同活體冰川核心雕琢出的面具擋著,唯有那雙藍到非人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冰井。
‘帶走’一個聲音直接響起,不高、不低,不帶任何起伏和溫度。它沒有經過空氣的傳遞,更像是冰冷的鐵片直接刮擦在葉炎腦海里最敏感的神經上。
聲音落下的同時,兩道與那冰晶面具人穿著同樣制式、紋飾卻略顯簡單黯淡的黑袍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葉炎兩側。他們的動作迅捷如獵豹,毫不費力地將渾身脫力、幾近癱軟的葉炎從冰冷泥濘的地上拖拽起來。
毫無憐憫與詢問,冰冷手指如鐵鉗,扣住葉炎雙臂手肘反向鎖死,這關節技讓他無法發力反抗,只能如待宰羔羊被拖行。每一次腳掌蹭過冰冷濕滑巖石或尖銳斷根,都引發傷口與神經劇痛。
不知走了多久。林間的濕冷和黑暗中參雜進一種新的、更刺骨的寒意,仿佛靈魂都要被凍結的冰冷。地面覆蓋的苔蘚變成了某種堅硬的、半透明的藍色冰晶,踩上去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
豁然開朗。
眼前不再是密林。一座由萬載玄冰雕鑿的龐大堡壘,矗立在陡峭冰谷中。堡壘墻壁光滑如鏡,反射著慘淡月光,呈藍灰色。巨大城墻棱角分明,銳利如刀削斧劈。一座布滿冰棱的懸索鐵橋,連接谷口與冰晶城堡大門。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冰淵,森白寒氣如活物般翻滾、蒸騰。
寒氣砭骨,呼吸如吸入冰渣,內臟劇痛。葉炎單薄的粗麻衣袍被冷汗和露水浸透,寒意似要凍裂骨髓。他被拖拽著踏上搖搖晃晃的冰橋,每一步鐵索絞合處的冰屑都墜入下方冰霧,無聲無息。
冰封巨門無聲滑開,沉重悶響如遠古巨獸低吼在死寂冰谷回蕩。門內寒氣比外界更甚,濃郁冰霧帶刺鼻金屬腥味撲面,視野瞬間模糊,唯有深入骨髓的冰冷清晰傳達:歡迎來到寒霄宗領地。
他被粗暴拖行在如鋼鐵般冰冷堅硬的玄冰甬道中。甬道兩邊是高聳光滑的冰壁,壁上凝結著不規則冰霜,呈扭曲怪異之形。偶爾能瞥見被冰封在冰塊里的人影或獸形輪廓,那是闖入者的“墓志銘”。甬道深處似通往地底更深處,古老壓抑的氣息隨溫度降低而加重,隱約傳來帶空洞回響的水流聲。
終于,他被拖到了一條寬闊了許多的通道盡頭。這里是聲音的來源。
巨大空間被寬闊死寂的幽藍色冰河貫穿,刺骨寒氣從不斷流淌的地下冰河散發,它如冰層下活尸脈絡,散發吞噬生命能量的冰冷。河面無波,深藍色水流緩慢粘稠近乎凝固地挪動,水面飄著可見的白色寒氣。更詭異的是,河床底部沉積著如活物的瑩白色寒光顆粒,隨水流微微蠕動。
河水兩岸,是開鑿在冰壁上的一個個半嵌式牢籠。
葉炎被拖向其中一個靠近冰河、寒氣最重的位置。
‘噗通!’
他被毫不客氣地扔了進去。
徹骨的寒冷瞬間包裹住全身,如同被裹進厚厚的冰塊里。這牢籠三面是粗糙的玄冰墻壁,第四面是沉重的、布滿霜花的玄鐵柵欄,一直沉入下方流淌的冰冷河水。冰冷刺骨的河水滲進草席邊緣,迅速浸濕了他半邊身體。鐵柵欄的觸感,比極地的堅冰還要恐怖。
他甚至沒力氣發出一聲呻吟。
‘嘶----’鐵柵欄沉重的摩擦聲響起,帶著冰屑掉落的細碎聲響,重新合攏,鎖死。那聲音仿佛宣告了終結。
兩名黑袍守衛迅速退走,身影融入冰河通道深處濃重的寒氣中,如同冰冷的幽靈回歸巢穴。
葉炎癱在冰冷堅硬的冰層上,濕透的粗布衣袍貼在皮膚上,每一寸皮膚都向大腦傳遞著‘快凍僵’的絕望信號。他蜷縮起身體,像只受傷的野獸,牙齒不由自主地磕碰著,發出細碎卻清晰的噠噠聲。皮膚下那股灼熱感在外部極寒的壓制下似乎暫時蟄伏,但每一次心臟的搏動,都讓那蟄伏的藍光在蒼白皮膚下不安地鼓動一下,每一次起伏都牽動全身撕裂般的疲憊和疼痛。
他拼命回想發生了什么——加班、猝死、彈窗廣告、礦泉水瓶、詭異的藍光、追殺、黑色的爆裂冰塊······還有那個冰晶面具······
思維混亂不堪,恐懼像無形的水藻纏繞著思維深處。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意識昏昏沉沉,在那刺骨的冰冷和一波強過一波的疲憊、疼痛中浮沉。就在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混沌的目光下意識掃過鐵柵欄外不遠處的冰層······
目光無意中掃過鐵柵欄外緊鄰流淌幽藍冰河的堅硬冰層表面。
那里,靠近水牢囚禁區域的邊界,厚厚的冰殼下似乎被水流帶入了什么東西,半凝固地凍結在其中。
像是一張······證件卡?
半張臉。
即使隔著厚厚的、凹凸不平的冰層,也看得相當清晰——黑色邊框,白色底的印刷體姓名欄缺了一半,但相片上那張面孔!
五官清晰,尤其是眉角那道因長期熬夜留下的細微褶皺,都一模一樣!
那是他自己的臉!是他放在玄機科技辦公桌上,那個貼著他照片的工牌!
葉炎如遭雷擊!
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梁骨一路炸到天靈蓋,比這水牢的寒氣可怕千百倍!腦子里嗡的一聲,所有混亂的念頭瞬間凝結,只剩下冰層下那張被凍結的、屬于自己的面孔帶來的荒謬絕倫的驚駭!
怎么會?!
他猛地掙扎著撲向鐵柵欄,粗糙冰冷的玄鐵銹片立刻擦破了手臂皮膚,他卻渾然不覺,死死地盯著冰層下的那張臉。
冰層渾濁,但那輪廓——那下頜線的角度,那左眉習慣性微挑的弧度——就是他自己!
“······不······不可能······”干裂的嘴唇囁嚅著吐出破碎的音節,呼吸急促地在鐵欄前凝成濃厚的白霧。幻覺?冰層折射?但那細節太清晰了!清晰到殘忍!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冰冷恐懼和不可置信的沖擊力,讓他原本就疲憊不堪的身體搖搖欲墜,幾乎要昏厥過去。工牌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不是夢?或者說,這里······和他的“死亡”有什么關聯?!
就在他心神劇震、幾乎要被這冰封的噩夢徹底擊垮時。
冰河幽暗對岸,極遠處,隱約傳來一點微弱得如同幻覺的冰藍柔光。
那光緩緩移動,微弱,卻奇異地穿透了冰河彌漫的濃重寒霧,如同一顆在冰層深處孕育的藍寶石幽魂。
光的源頭,是一個穿著同樣以冰藍為主基調、但紋飾更加柔和、如同星塵薄紗般飄逸的寬大祭司法袍的女子。她的面容隱藏在兜帽的深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縷柔順的雪白長發不受控制地滑出帽檐,落在幽藍冰河反射的微光里,閃著月光般的冷澤。
她正沿著對岸冰冷的河岸,在冰壁上那些形態各異、凍結著或扭曲或平靜痛苦臉龐的牢籠旁,步履輕緩地移動著。她的指尖,正懸在那顆散放著冰藍柔光的寶珠之上,寶珠的光暈所到之處,那些凍在冰壁里的人影······其中一張扭曲痛苦的臉龐竟緩緩舒展了幾分!
如同在極寒的死亡地帶中巡行的女神,只為給予些許微不足道的安慰。
葉炎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絕望中的一絲微光?
然而下一刻,那個散發柔和藍光的女子——她的頭,緩緩轉向了葉炎所在的對岸。
盡管隔著厚重的寒霧和寬闊冰冷的冰河,葉炎依舊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實質般的、冷靜到幾乎沒有波瀾的目光,穿透了所有阻礙,落在了他身上!
尤其是······落在他胸口——那里,之前被玉笛毒粉擦過的地方,皮膚依舊帶著不自然的烏紫色,殘余的毒力在經脈深處蟄伏作痛。但在其之上,一層極其淡薄、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的幽藍光膜,如同活物般覆蓋在傷口表面,時亮時暗,正頑強地抵御著冰河水滲出的陰寒死意。
兜帽下,女子清澈得如同冰封湖面般、剔透得近乎非人的淡藍色瞳孔,在葉炎胸口那片不斷變幻形態的幽藍光膜上停滯了。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