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是在后半夜被雨聲驚醒的。
青棠縣的雨來得突然,剛才還是漫天濃霧,轉眼間就潑下豆大的雨點。他裹緊了薄被,卻怎么也睡不著——陳伯癱坐在地上的畫面、白衣戲子懷里那兩個鈴鐺的響聲、還有日記本上“他在鈴鐺里”的尖叫,像根根細針扎進腦子里。
“叮鈴——”
脖子上的鈴鐺突然輕響。
陰天猛地坐起。窗外的雨幕里,有昏黃的路燈在搖晃,照見院門口站著個人影。
是個女人,穿著褪色的藍布衫,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懷里抱著個裹滿塑料布的東西。她的腳邊沒有影子,在積水中暈開一圈圈渾濁的水痕。
陰天認出她——是李桂蘭的侄媳婦,上周還來古董店問過李桂蘭的遺物。
“小陰?”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家小寶……不見了。”
陰天套上外套沖下樓。
雨越下越大,女人站在臺階下,雨水順著她的下巴往下淌。她懷里的塑料布窸窣作響,露出半截花襯衫的衣角——那是小胖昨天穿去學校的衣服。
“他放學沒回家。”女人的手指摳著塑料布,“我給他打電話,響了兩聲就掛了。我猜……他可能去了圖書館,他總說李奶奶那兒有糖吃。”
陰天的喉嚨發緊。李桂蘭的侄女昨天才來還鑰匙,小胖怎么會去圖書館?
“我帶您去派出所。”他說。
“不去!”女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進肉里,“警察說沒線索,我聽老人們說……青棠縣的雨夜,丟的孩子都跟戲班有關!”
陰天的后頸泛起涼意。
他想起陳伯的話:“七月十五,虛耗要吃活人。”今天正是七月十六,離七月半只差一天。
“跟我來。”他拽著女人往古董店走,“我這兒有本舊書,可能有用。”
老王不在店里。
陰天翻出老王藏在樟木箱里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本地怪事,最后幾頁用紅筆圈著“鎮北戲班”“血河祭”“虛耗”幾個詞,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鈴鐺。
“找到了!”女人突然喊。
陰天轉頭,看見她懷里的塑料布正在滲水,水痕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條線,直通后院的柴房。
柴房的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點光。
陰天摸出懷里的鈴鐺,鈴鐺劇烈震顫,發出刺耳的嗡鳴。
“小寶?”女人顫抖著推開門。
柴房里堆著半人高的舊書報,最上面擺著個小書包——是小胖的,拉鏈沒拉,里面掉出半塊橡皮擦。
陰天的目光落在墻角的水洼上。
水洼里有雙小鞋,沾著泥,鞋尖朝著墻。墻根下有片濕腳印,從門口延伸到水洼邊,每個腳印里都浮著根頭發。
“他在哭。”女人突然說。
陰天豎起耳朵。
雨聲里,真的有細細的抽噎聲,像嬰兒在哭,又像女人在哼歌。
“小寶別怕,奶奶來接你了……”女人踉蹌著走進去,伸手去夠水洼邊的書包。
“別碰!”陰天拽住她。
他的指尖剛碰到女人的胳膊,就覺得一陣刺痛——她的皮膚冷得像塊冰,血管里流動的不是血,是渾濁的黑水。
女人猛地回頭,臉上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頭。她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和陳伯臨死前一模一樣。
“還我孫子……”她的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還我孫子……”
柴房里的舊書報突然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頁。陰天看見,每一頁上都寫著同一行字:“血祭止,魂不歸;鈴鐺響,怨魂退。”
“叮鈴——”
鈴鐺炸響。
女人的身體開始扭曲,骨頭發出“咔吧咔吧”的響聲。她懷里的書包掉在地上,里面滾出個小布偶——是小胖的,后腦勺縫著塊紅布,和陳木日記里提到的“小孩的指甲”顏色一模一樣。
“跑!”陰天拽著女人往外沖。
女人卻突然發力,指甲刺進他的手腕。劇痛中,陰天看見她的嘴咧到耳根,露出滿嘴黑牙:“他吃了我的孫子,我也要吃他!”
雨水潑在臉上,陰天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摸出懷里的日記本,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女人的腦袋。
“砰!”
日記本砸在女人臉上,她的身體像團黑霧般散開,只留下件濕漉漉的藍布衫,搭在小胖的書包上。
陰天癱坐在地上,看著手腕上的血珠滴進泥里。
雨停了。
月亮從云層里鉆出來,照在柴房的水洼上。水洼里映出張臉——是陳伯,他左眼皮的刀疤還在流血,嘴唇動了動:“快……去倉庫……”
陰天打了個寒顫。
他撿起小胖的書包,發現里面塞著張紙條,是用紅墨水寫的:“七月十五子時,戲班舊址,血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