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真的?
李胖子的聲音在電話里炸響,震得陰天耳膜發(fā)疼。他捏著手機,站在青棠縣圖書館門口,抬頭看了眼“青棠縣圖書館”的紅漆招牌——招牌邊角掉了漆,露出底下斑駁的木頭,像張咧開的嘴。
“我騙你干嘛?”陰天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青棠異聞錄》殘卷,“你小胖叔上周是不是還在這兒值班?”
“可不嘛!”李胖子是縣一中的體育老師,李桂蘭是他親姑姑,“我姑昨天還說要給我留點她腌的糖蒜,今天就……”他聲音突然哽住,“警察說是心梗,可我姑平時身體好得很!對了,你說的那本書……”
“在我這兒。”陰天摸了摸懷里的書,“李叔,你記不記得,你姑去世那天,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不對勁?她那天早上還給我發(fā)微信,說要給我?guī)撬狻N一厮f晚上來拿,結果晚上……”他吸了吸鼻子,“我到圖書館的時候,門沒鎖,她趴在桌上,手邊放著杯涼透的茶。警察說她是凌晨兩點走的,可我總覺得……”
“總覺得什么?”
“總覺得她好像在等我。”李胖子的聲音發(fā)虛,“就像……她知道我要來。”
陰天的手一抖。書頁嘩啦翻了幾頁,停在某一頁,上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字:“七月十五,子時,戲班舊址,血祭止。”
今天就是七月十五。
“李叔,你姑的鑰匙還在我這兒。”陰天深吸一口氣,“今晚十點,我在圖書館后門等你。”
掛了電話,陰天抬頭看向圖書館。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把大廳照得通亮。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往上冒。墻角的綠蘿蔫頭耷腦的,葉子尖掛著水珠,像是剛被澆過水——可現(xiàn)在是夏天,哪來的雨水?
他推開后門,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后院堆著幾摞舊報紙,角落里長著半人高的野蒿。陰天繞過雜物,走到后窗下——李桂蘭的辦公桌就在窗邊,桌上還擺著她沒來得及收的搪瓷杯。
“李叔?”他輕聲喊。
沒人應。
陰天摸出鑰匙,打開門。霉味混著舊書的紙香撲面而來。他順著走廊往里走,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回響,像敲在棺材板上。
李胖子的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他接起來,臉色瞬間煞白:“什么?你說我姑的雨傘……在戲班舊址?”
陰天心里一沉。他記得李桂蘭的雨傘——那是個天藍色的長柄傘,傘骨斷了三根,傘面有塊補丁。上周他還看見她撐著那把傘來上班,說“老物件有感情,扔不得”。
“地址發(fā)我。”他掛了電話,轉身往外跑。
戲班舊址在縣城西邊的山腳下,離圖書館有七八里地。
陰天騎了輛共享單車,沿著青石板路往上騎。山霧又起來了,越來越濃,把路邊的野樹都裹成了模糊的影子。他想起老王的話:“七月十五,陰氣最重。”
快到山腳時,他聽見了戲腔。
咿咿呀呀的,調(diào)子很舊,像是《牡丹亭》的選段,可唱腔里帶著股說不出的凄厲,像有人在哭。
陰天捏緊車閘。前方的霧里,隱約能看見座破戲臺。
紅漆柱子褪成了灰白色,臺頂?shù)牟世L剝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斑駁的木頭。戲臺上站著個人,穿著水袖戲服,正對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唱著。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聲音陰惻惻的,尾音打著顫,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陰天下了車,推著往戲臺走。
越走近,他越覺得不對勁——那戲子的影子有問題。
濃霧里本不該有清晰的影子,可那戲子的影子卻像團化不開的墨,拖在地上,比她本人長了三倍不止。影子的輪廓也在變,時而像個女人,時而像條扭曲的蛇。
“還書……”
聲音從戲臺上傳來。
陰天抬頭。
戲子的臉轉向他。
那根本不是人臉。皮膚白得透光,眼球鼓得像兩顆玻璃珠,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嘴發(fā)黑的牙齒。她的戲服上沾著暗褐色的污漬,像是血,又像是銹。
“還書給桂蘭……”戲子的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不然……”
她的手抬起來,指向陰天腳邊。
那里不知何時多了排濕腳印。
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鞋印,從戲臺一路延伸到陰天腳邊,每個腳印里都積著渾濁的水,水面浮著幾縷頭發(fā)。
陰天的后頸又開始發(fā)涼。他想起李桂蘭的雨傘——傘面有塊補丁,補丁的形狀,和那戲子水袖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還書……”戲子一步步走下臺,濕腳印在她腳下延伸,“求你了……”
陰天后退兩步,撞在身后的老槐樹上。樹皮粗糙,硌得他生疼。他摸出懷里的《青棠異聞錄》,書頁突然自動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用朱砂寫著一行字:“血祭止,魂不歸;鈴鐺響,怨魂退。”
“叮鈴——”
脖子上的銅鈴鐺突然響了。
戲子的動作頓住。她抬起頭,渾濁的眼珠盯著鈴鐺,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她的身體開始扭曲,皮膚下鼓起一個個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爬。
“跑!”
不知道哪里傳來一聲喊。
陰天想也沒想,轉身就跑。他推著自行車往山下沖,耳邊風聲呼嘯,身后傳來戲子的尖嘯,還有濕腳印踩在水洼里的“吧嗒”聲。
不知跑了多久,他終于沖出了山霧。
回頭望去,戲臺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座荒草叢生的土坡。
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褲兜里的手機在震動,是李胖子發(fā)來的定位——戲班舊址的荒草里,發(fā)現(xiàn)了李桂蘭的雨傘,傘下壓著本《青棠異聞錄》殘卷,和他手里的那本,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本。
陰天摸出懷里的書,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的字跡不知何時變了。
原本的“鈴鐺響,怨魂退”,被人用黑墨描了又描,旁邊還加了行小字:“七月十五子時,祠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