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殯儀館，又是怎么把念念從幼兒園接回家的。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種聲音在耳邊瘋狂尖嘯：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念念嘰嘰喳喳地講著幼兒園的趣事，像一只快樂的小鳥。陳默機械地點頭，應和著，臉上擠出的笑容僵硬得像一張劣質的面具。他把念念安頓好，看著女兒無憂無慮地擺弄玩具，那純真的笑臉像一把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為了念念，他必須弄清楚！必須！

他走進狹小的臥室，反鎖上門。顫抖的手指在書架最頂層摸索著，厚厚的灰塵簌簌落下。終于，他摸到一個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硬殼文件夾。紙張的邊緣已經泛黃變脆。

他深吸一口氣，像拆開一枚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層層剝開牛皮紙。里面是一份薄薄的、卻重若千斤的文件——仁和醫院醫療事故調查委員會關于林晚（陳默亡妻）死亡事件的最終調查報告影印件。當年，他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為了那渺茫的申訴希望，偷偷復印了這份決定他命運的判決書。

封面上，“意外過敏反應導致過敏性休克、多器官衰竭”的冰冷結論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直接翻到附件：手術用藥清單。

目光死死鎖定在“術中維持麻醉：心脈寧-7號（Lot: SNH-0701A）”那一行字上！批次號清晰無誤！他的指尖劃過那串冰冷的字符，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看到它時的絕望。

他繼續翻，翻到藥物過敏史記錄部分。林晚的既往史清清楚楚寫著：“無已知藥物過敏史。術前麻醉皮試（含心脈寧-7號基礎成分）陰性。”這是鐵一般的記錄！是她進入手術室的通行證，也是后來判定他“疏忽”的罪證之一——報告暗示他未能發現潛在的、罕見的交叉過敏可能。

最后，是那份冰冷的尸檢報告摘要：血清類胰蛋白酶、組胺水平異常升高，符合嚴重全身性過敏反應（過敏性休克）病理改變。未見其他致死性病因。

陳默合上文件，閉上眼。當年的一幕幕在黑暗中清晰回放：手術順利結束，正準備縫合，林晚的血壓毫無征兆地急劇下降！心率飆升！全身瞬間出現大片蕁麻疹！他立刻按照過敏性休克搶救，腎上腺素、激素、擴容……所有措施都用上了！但一切都像石沉大海！她的生命體征如同崩塌的沙塔，以驚人的速度消逝！從發病到心跳停止，只有不到十五分鐘！快得令人絕望，快得……不像普通的過敏反應！更像是……被某種劇毒精準命中！

“心脈寧-7號……Lot: SNH-0701A……”陳默喃喃自語，眼中燃燒著痛苦和冰冷的火焰。趙建國手臂針孔殘留的氣味，與當年彌漫在手術室里的死亡氣息，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巧合！這個批次，或者這個配方本身，一定有問題！

他不再猶豫。拿出手機，撥通了蘇婷的電話。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是之前的疏離或掙扎，而是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玉石俱焚的冷靜：

“蘇婷，我需要見你。現在。地點你定。帶上……關于張德海、李明哲、趙建國體內藥物成分的所有詳細分析報告。還有……關于那個地下藥物網絡的任何線索。”

他的語氣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里鑿出來：

“我要跟你談談……我妻子林晚的死。還有……一種叫‘心脈寧-7號’，批次SNH-0701A的麻醉藥。”

城西分局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館角落。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兩人之間凝重的氣氛。

陳默將那份泛黃的調查報告影印件推到蘇婷面前，手指點在“心脈寧-7號”和那個批次號上。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他將當年那場“意外”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林晚從發病到死亡的異常速度和猛烈程度，以及那份報告中的疑點（皮試陰性、無過敏史、搶救無效）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直到昨天，在趙建國的手臂上，我又聞到了那股味道！一模一樣的‘心脈寧-7號’的氣味！而趙建國的死狀，切口周圍的異常炎癥反應……和我妻子當年器官衰竭的病理描述，驚人地相似！”陳默的拳頭在桌下緊握，“蘇婷，這不是意外！我妻子……很可能和我現在遇到的這些死者一樣，是被同一種……或者同一來源的致命藥物害死的！所謂的‘醫療事故’，是掩蓋！”

蘇婷的神情隨著陳默的講述，從最初的震驚迅速轉變為刑警特有的、面對重大線索時的極度凝重。她飛快地翻閱著陳默帶來的報告，對照著平板電腦上調出的張德海（DMT-7衍生物）、李明哲（強效心臟興奮劑“銳搏靈”）、趙建國（初步檢出不明神經毒素混合物）的藥物分析報告。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在幾份報告間來回掃視，手指快速敲擊著平板電腦屏幕。

“DMT-7衍生物……銳搏靈……趙建國體內這個不明混合物……”蘇婷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寒意，“它們的分子結構碎片……存在部分高度相似的、非天然合成的核心基團！像是……同一個實驗室不同方向的‘產品’！”

她猛地抬頭看向陳默，眼中閃爍著震驚和興奮的光芒：“陳默！你妻子的案子是關鍵！‘心脈寧-7號’！如果它真的是偽裝成麻醉劑的致命藥物，那么它的生產源頭，很可能就是我們現在追查的這個地下非法藥物網絡的……源頭！或者至少是早期的‘試驗品’！”

蘇婷立刻拿起加密電話，語速快得像機關槍：

“技術組！優先級最高！立刻重新徹查七年前仁和醫院編號SNH-0701A批次‘心脈寧-7號’麻醉劑的所有流向！從出廠、運輸、到醫院入庫、藥房領取、手術室使用記錄！所有經手人！一個不漏！”

“檔案組！調取當年林晚醫療事故案所有原始卷宗！包括但不限于藥物殘留樣本封存記錄（如果還有）、事故現場（手術室）勘查記錄、以及……當年負責該批次藥物質量監控和事故調查的關鍵人員名單！特別是……后來離職或‘意外’身亡的！”

“網偵組！擴大對‘幽靈’網絡關聯賬戶和通訊的監控范圍，時間線上溯到七年前！重點篩查與仁和醫院、相關醫藥公司、以及當年事故調查組成員有關的異常資金和聯絡！”

布置完，蘇婷放下電話，看向陳默的眼神極其復雜，有震撼，有同情，更有一種面對重大突破的決絕：

“陳默，如果這一切成立……你妻子林晚，很可能是這個龐大而隱秘的非法藥物網絡早期的一個……‘試驗品’或者‘犧牲品’。他們用她的命，測試了這種藥物的致死效果和偽裝性！然后，利用那場被定性為‘意外事故’的悲劇，掩蓋了真相，也斷送了你作為醫生的前途！這……是一場持續了七年，甚至更久的、極其惡毒的陰謀！”

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而你現在，不僅是在幫我們破案，更是在為你妻子討回遲來的公道！但是，陳默……”蘇婷的目光變得極其銳利，“你主動掀開了這個蓋子，就等于把自己徹底暴露在了‘幽靈’的槍口下！他們當年能策劃一場完美的‘醫療事故’掩蓋真相，現在，為了阻止你繼續挖下去，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和你女兒……永遠閉嘴！”

仿佛為了印證蘇婷的話，陳默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加密信息跳了出來，只有兩個字，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