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血腥氣，如同沉甸甸的鉛塊壓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窗外的天光一點(diǎn)點(diǎn)透進(jìn)來，灰蒙蒙的，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和死寂。

王俞閉著眼，身體每一處都在尖銳地叫囂著疼痛。胃里像塞滿了燒紅的炭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灼燒感蔓延。但他全部的意志，都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死死鎖在病房門外的動靜上。

父親王建國跟著張醫(yī)生出去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那扇薄薄的門板，隔絕了聲音，卻隔絕不了門縫下光線被腳步切割的陰影變化，隔絕不了門外走廊里偶爾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被刻意壓低卻依然能聽出激烈情緒的只言片語。

“……高考…命都沒了…考個屁…”

“…不懂事…急成這樣…孬種…”

“…老張…真…沒別的…就是…急的？”

是父親的聲音，嘶啞、壓抑，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被顛覆了認(rèn)知的茫然與不甘。憤怒的余燼還在燃燒，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現(xiàn)實(shí)狠狠扇了一巴掌后的無措和疲憊。

王俞的指尖在薄薄的被單下，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他能想象出父親此刻的樣子：佝僂著背，布滿老繭的雙手無措地搓著褲縫，那張被生活刻滿風(fēng)霜的臉上，交織著對兒子“沒骨氣”的失望和對未知病情的恐懼。

張醫(yī)生的聲音更低沉，也更穩(wěn)定，像試圖安撫一頭受傷野獸的獵人：

“…建國…你得想開點(diǎn)…孩子…壓力太大…不是故意的…”

“…眼下…靜養(yǎng)…不能再刺激…”

“…醫(yī)藥費(fèi)…我再想想辦法…”

腳步聲靠近了門邊。王俞立刻放松身體，將呼吸調(diào)整得更加微弱而平穩(wěn)，眼瞼下的眼球也不再轉(zhuǎn)動，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門被輕輕推開。王建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走廊的光，像一座沉默的、搖搖欲墜的山。他臉上暴怒的潮紅已經(jīng)褪去，只剩下一種深重的灰敗和疲憊，眼窩深陷，血絲密布。他站在門口，目光復(fù)雜地落在病床上兒子蒼白如紙、嘴角帶著暗紅血痂的臉上，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他默默地走進(jìn)來，拖過墻角那張破舊的木凳子，沒有坐在母親旁邊，而是遠(yuǎn)遠(yuǎn)地、靠著墻壁坐了下來。頭深深地埋下去，雙手插進(jìn)亂糟糟、沾著灰塵的頭發(fā)里，肩膀垮塌著，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濃重的、近乎絕望的頹喪氣息。他不再看王俞，仿佛那病床上的兒子，連同這整個世界，都讓他感到無比沉重和陌生。

母親擔(dān)憂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昏睡”的兒子，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紅著眼圈，更緊地攥住了王俞冰涼的手。

病房里只剩下壓抑的沉默，像不斷收緊的絞索。

王俞的心卻沉靜如冰湖。父親的反應(yīng)，雖痛苦，卻在他預(yù)判的軌道之內(nèi)。絕望之后的真空期，正是他需要的機(jī)會窗口。

時(shí)間在沉默中煎熬地流逝。護(hù)士進(jìn)來換了藥，冰冷的碘伏觸碰到皮膚，王俞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但他忍住了。鄰床的老頭被家屬接走了，病房徹底安靜下來。

臨近中午，當(dāng)病房里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時(shí)（母親出去打水了），王俞終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沒有立刻轉(zhuǎn)向父親，而是先茫然地、虛弱地掃視了一圈空蕩蕩的病房，最后才像耗盡了所有力氣般，緩緩地、聚焦到墻角那個蜷縮著的、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的男人身上。

“爸…”聲音嘶啞，氣若游絲，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弱。

王建國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電流擊中。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上兒子的視線。那眼神里有驚愕，有殘留的痛苦，有深深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對兒子這詭異平靜的恐懼。

王俞沒有回避父親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些空洞，但那空洞深處，卻像結(jié)著冰的深淵，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爸…對不起…”王俞的聲音很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干裂的肺腑里擠出來的，“讓你…和媽…擔(dān)心了…”

王建國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高考…沒了…”王俞繼續(xù)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但這份平淡本身，卻帶著一種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悸的力量，“我知道…您…指望這個…”他頓了頓，仿佛在積蓄力量，也仿佛在觀察父親的反應(yīng)。王建國的身體繃緊了，眼神更加復(fù)雜。

“但是…”王俞話鋒一轉(zhuǎn)，極其微弱地、卻異常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錢…還有。”

王建國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王俞。“錢？什么錢？哪來的錢？”一連串的問題沖口而出，帶著巨大的驚疑和一種本能的警惕。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門口，仿佛怕人聽見。

王俞沒有立刻回答。他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脖頸，目光投向門口的方向。王建國立刻明白了兒子的意思——隔墻有耳。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幾步?jīng)_到門口，將虛掩的門關(guān)緊，還用力拉了一下門把手確認(rèn)鎖好，又警惕地看了看窗外，這才快步走回床邊，高大的身影幾乎將王俞籠罩，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逼問的急切：“說！到底怎么回事？！哪來的錢？！”

“炒股…賺的…”王俞的聲音依舊很輕，但在這密閉的空間里，卻如同驚雷炸響。

“炒…炒股？”王建國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眼睛瞪得溜圓，黝黑的臉上寫滿了荒謬和不信，“你？炒股？你哪來的本錢？你什么時(shí)候?qū)W的這玩意兒？你…”巨大的信息沖擊讓他語無倫次。

“以前…偷偷攢的…生活費(fèi)…還有…”王俞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在編織一個合理的細(xì)節(jié)，“…過年…爺爺給的…壓歲錢…一直存著…”這個理由很脆弱，但在一個對金融完全陌生的父親面前，足夠了。他略過了最關(guān)鍵的本金來源問題，直接拋出結(jié)果，“…運(yùn)氣好…買中了一只…漲了很多…很多倍…”

“漲…漲了多少？”王建國的呼吸變得粗重，聲音干澀，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兒子平靜的語氣和那“很多倍”的字眼，帶著一種魔幻的誘惑力，沖垮了他固有的認(rèn)知防線。

王俞閉了閉眼，似乎在回憶，又像是在下定最后的決心。當(dāng)他重新睜開眼時(shí)，那眼神里的平靜深處，燃起一絲孤注一擲的火焰。

“兩百…萬。”他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數(shù)字。

“多…多少？！”王建國的身體猛地一晃，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瞪大到極限，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王俞臉上，仿佛要從那張蒼白的面孔上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跡。兩百…萬？這個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尖叫！他一輩子在塵土飛揚(yáng)的工地上揮汗如雨，見過最大的錢，也不過是年底工頭結(jié)算時(shí)那薄薄一沓沾滿汗?jié)n的百元鈔！兩百…萬？！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王建國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扶著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震驚、狂喜、恐懼、懷疑…無數(shù)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胸中瘋狂地沖撞、撕扯！他死死盯著王俞，聲音因?yàn)闃O度的激動和驚疑而劇烈顫抖，甚至帶著哭腔：“你…你騙我？！王俞！你敢拿這種事騙老子？！我…我打死你！”他猛地?fù)P起手，那只粗糲的大掌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著，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瘋狂的希冀。

“錢…在銀行…”王俞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虛弱的疲憊，卻像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破了父親失控的狂怒。他艱難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極其微弱地指了指病房角落那個褪色的舊帆布包——那是母親不離身的包。“…存折…密碼…我生日…您…和媽…去取…帶上身份證…”

王建國揚(yáng)在半空的手，如同被凍結(jié)了一般，僵住了。他順著王俞指的方向，目光落在那個不起眼的舊帆布包上。那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包，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變成了潘多拉的魔盒，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光芒。兩百…萬？就藏在這個破包里？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就在這時(shí)，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母親端著半盆溫水，小心翼翼地走了進(jìn)來。她一眼就看到丈夫揚(yáng)著手、臉色煞白、渾身劇烈顫抖、如同見了鬼的駭人模樣，嚇得差點(diǎn)把盆摔了。“他爸！你…你又干什么！”她驚惶地喊道。

王建國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妻子，又猛地看向那個帆布包，再看向病床上平靜得可怕的兒子。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強(qiáng)烈的沖擊，讓這個被生活磨礪得堅(jiān)韌卻也思維簡單的漢子徹底宕機(jī)了。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的聲響，指著那個帆布包，手指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母親被丈夫這詭異的樣子嚇壞了，順著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包，又看向兒子，臉上寫滿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慌。

王俞的目光轉(zhuǎn)向母親，帶著一種安撫和不容置疑的指令。“媽…”他聲音微弱，“把包…給爸…里面…有個…牛皮紙信封…”他頓了頓，極其鄭重地、用盡力氣補(bǔ)充道，“…跟爸…一起去…銀行…取錢…救命…錢…”

“救命錢”三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母親心上。她看著兒子慘白的臉，嘴角的血痂，再看看丈夫那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了的模樣，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她幾乎是本能地、手忙腳亂地?fù)湎蜃约旱姆及诶锩婊艁y地摸索著，終于掏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牛皮紙信封。

王建國像餓狼撲食般，一把從妻子手中奪過那個信封！他的手抖得太厲害，差點(diǎn)沒拿住。他粗暴地撕開封口，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硬質(zhì)的紙片。

一張嶄新的、印著“中國工商銀行”字樣的活期存折。

他哆嗦著翻開存折那硬硬的藍(lán)色塑料封面。

戶名：王俞。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下方第一行打印的黑色字跡上：

【存入】 2，000，000.00

后面那一長串的零，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又誘惑地注視著他。

啪嗒。

一滴滾燙的汗珠，從王建國劇烈抖動的下巴上滴落，砸在存折光滑的塑料封面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漬。

他像一尊徹底風(fēng)化的石像，僵在原地。所有的憤怒、懷疑、咆哮，都被這串冰冷、真實(shí)、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徹底碾成了齏粉。

兩百…萬…

真的…是兩百…萬！

整個世界在他眼前瘋狂旋轉(zhuǎn)、崩塌、重組。兒子那張平靜的臉，此刻在他眼中，籠罩上了一層完全陌生的、令他心悸的神秘光環(huán)。

“……走…”王建國喉嚨里終于擠出一個干澀到極點(diǎn)的字眼，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種被徹底顛覆后的、近乎瘋狂的決斷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惶恐。他一把抓住還處于茫然震驚中的妻子的胳膊，力道大得讓母親痛呼一聲。

“去…去銀行！”王建國幾乎是吼出來的，拖著妻子，踉踉蹌蹌地就往外沖，甚至忘了看兒子一眼。那個小小的、印著天文數(shù)字的存折，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也像攥著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病房門被重重地撞開，又砰地一聲彈回。

房間里瞬間只剩下王俞一個人。

劇烈的關(guān)門聲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蕩，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

王俞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聽著走廊里父母那慌亂、沉重、如同逃命般的腳步聲由近及遠(yuǎn)，最終徹底消失。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胃部的灼痛和胸腔的憋悶感再次洶涌襲來。他閉上眼，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賭贏了第一步。

用“炒股”這個精心編織的、帶著巨大風(fēng)險(xiǎn)光環(huán)的謊言，暫時(shí)壓住了父親那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也為彩票巨款的“合法”出現(xiàn)鋪下了第一塊墊腳石。這墊腳石下，是深不見底的認(rèn)知鴻溝和未來可能引爆的信任危機(jī)。

但這只是開始。真正的考驗(yàn)，在銀行。

一個十八歲的重傷少年，名下突然多出兩百萬巨額存款，銀行方面必然會警覺。父母那副失魂落魄、如同驚弓之鳥的模樣，更是可疑。盤問、核查、甚至凍結(jié)…什么情況都可能發(fā)生。

王俞的左手在被單下，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感，勉強(qiáng)壓下了翻涌的不安和劇痛。

時(shí)間，再次變成了最殘忍的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行走。

窗外的天色，從灰白漸漸染上一點(diǎn)遲暮的昏黃。病房里沒有開燈，光線越來越暗，陰影如同濃墨，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著房間的角落。

王俞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劇痛和疲憊的間隙，在意識模糊的邊緣，艱難地梳理著下一步。錢一旦安全取出（他祈禱著父母能頂住銀行的壓力），首先要解決的，是眼前巨大的窟窿——醫(yī)藥費(fèi)，以及安撫父親那剛剛被200萬沖擊得七葷八素的神經(jīng)。

“炒股神話”需要細(xì)節(jié)填充。具體是哪只股票？什么時(shí)間買入？漲了多少倍？這些都需要一個看似合理、經(jīng)得起簡單推敲（至少在這個年代）的故事。他飛速地在記憶的碎片里搜尋著2004年的股市信息…模糊的片段閃過…資源股…能源…對！煤炭！西山煤電？好像不是…神火？還是…名字記不清了…但大方向沒錯！資源股在2004-2007年那波大牛市里，是絕對的王者！翻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比比皆是！就說買的煤炭股！低價(jià)潛伏，遇到政策風(fēng)口，一飛沖天！

本金來源…他眉頭緊鎖…爺爺?shù)膲簹q錢？太單薄了…還需要一個更有力的“佐證”…他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床頭柜…那里曾經(jīng)放著王虹燕送來的高考習(xí)題冊…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彩票站！王虹燕！或許…

就在這時(shí)，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篤篤篤。

聲音很輕，帶著點(diǎn)猶豫。

王俞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瞬間刺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條縫。

一張清秀的臉龐探了進(jìn)來，正是王虹燕。她的馬尾辮有些松散，額前幾縷碎發(fā)被汗水微微濡濕，貼在白皙的皮膚上。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dān)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懷里沒有抱著書，而是緊緊抱著一個看起來有點(diǎn)沉的、深藍(lán)色的舊文件夾。

“王俞？”她小聲地、試探性地問道，目光飛快地掃過空蕩蕩的病房，“阿姨和叔叔…不在？”

王俞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fù)雜。王虹燕。彩票站老板的女兒。她在這個時(shí)刻出現(xiàn)，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感。

“他們…有事出去了。”王俞的聲音依舊嘶啞虛弱，目光卻緊緊鎖在王虹燕懷里的文件夾上。那東西，不像習(xí)題冊。

王虹燕似乎松了口氣，又似乎更緊張了。她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反手將門虛掩上。病房里光線昏暗，只有窗外透進(jìn)來的暮色勾勒出她纖細(xì)的身影。

“你…你好點(diǎn)了嗎？”她走到床邊，聲音很輕，帶著關(guān)切，但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敢長時(shí)間直視王俞蒼白的臉和嘴角的血痂。她顯然被王俞此刻的狀態(tài)嚇到了。

王俞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懷里的文件夾。

王虹燕的臉頰微微泛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個深藍(lán)色的舊文件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王俞蓋著被單的腿上。文件夾的塑料封皮有些磨損，邊角卷起，看起來用了很久。

“這個…”王虹燕的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興奮？“…是我…我做的…一個…嗯…計(jì)劃書。”她似乎覺得這個詞有點(diǎn)過于正式，臉更紅了，“…關(guān)于…關(guān)于我爸那個彩票店的…還有…我的一些想法…”

王俞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極其輕微地收縮了一下。

彩票店？計(jì)劃書？

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左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掀開了文件夾深藍(lán)色的塑料封皮。

第一頁，是手寫的標(biāo)題。娟秀工整的字跡，力透紙背：

【關(guān)于“福彩之家”銷售點(diǎn)多元化經(jīng)營及未來拓展的初步構(gòu)想】

王俞的目光如同掃描儀，飛速地掠過那幾行清晰的手寫標(biāo)題，然后定格在下方一個被特意加粗、圈起來的詞上：

“珍珠奶茶”

他的心臟，在胸腔深處，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