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坊的古井藏在巷子深處，井口用整塊青石雕琢而成，邊緣被歲月磨得光滑，卻在不起眼的角落刻著圈細小的符文。林硯蹲下身，指尖撫過符文的紋路——與西明寺多寶閣的鎮魂結如出一轍，只是刻痕更深，像是被無數只手反復摩挲過。“這井有年頭了。”秦越踢開腳邊的碎石，“聽街坊說，隋朝時就有了，以前是用來祭祀的，貞元年間才改成民用井。”他指著井壁上的凹痕，“你看這些抓痕，深的能嵌進指甲，像是有人掉下去時拼命抓撓留下的。”林硯沒說話，從秦越腰間解下火折子，湊近井口往下照。井深約莫三丈，水面泛著墨綠色的光，漂浮著些腐爛的水草，水草間纏著塊暗紅色的布料，看著像是女子的襦裙邊角。“尸體被撈上來時，右手緊握成拳。”秦越的聲音壓得很低，“仵作費了好大勁才掰開，里面是半截指甲，染著紅蔻丹，不是死者本人的。”林硯突然想起解剖臺上那具無名女尸的右手——同樣緊握，指甲縫里嵌著些白色的粉末，后來檢測出是鉛粉，唐代女子用來畫妝的。她抬頭看向秦越：“死者身份查清了嗎？”“說是半年前搬來的孤女，叫阿蠻，在錦繡坊做繡娘。”秦越從懷里掏出張畫像，畫上的女子眉眼清秀，嘴角有顆痣，“錦繡坊的掌柜說，三個月前阿蠻突然不來上工了，以為是回了鄉下。”畫像上的痣讓林硯心頭一跳。她掀開自己的袖口，手腕內側有顆幾乎看不見的痣，形狀與畫像上的一模一樣。銅戒在指尖微微發燙，她突然有種荒謬的預感——這具浮尸，與自己有著某種隱秘的聯系。“去錦繡坊看看。”林硯站起身，目光掃過井口周圍的地面。泥地里有串模糊的腳印，腳尖朝向井口，鞋印的邊緣有圈細密的針腳——是繡娘常穿的軟底鞋，只是這鞋印比尋常女子的大了半寸，像是穿著男人的鞋故意模仿。錦繡坊的掌柜是個胖婦人，看見秦越的腰牌嚇得臉色發白。“阿蠻那丫頭性子孤僻，不愛說話，”婦人搓著圍裙，“不過手巧得很，尤其擅長繡……繡人手。”“繡人手？”林硯追問，“什么樣的人手？”婦人的聲音發顫：“就是……各式各樣的手，有斷指的，有六指的，還有帶著血的……她說那是訂單，給西明寺的和尚繡的。”西明寺？又是西明寺。林硯和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她們跟著婦人來到阿蠻住過的閣樓，房間很小，角落里堆著些繡品，大多是尋常的花鳥圖案，只有最底下的個木盒里，藏著些詭異的繡件。每個繡件上都繡著只手，絲線用的是暗紅色，在光線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林硯拿起其中一件，發現絲線里摻著細小的骨渣，針腳的密度和走向，與水道里那些手拼出的血字完全一致。“這不是普通的絲線。”林硯用指甲刮下點骨渣，“是用人骨磨成粉混在里面的。”她突然注意到繡件角落的落款——個極小的“冥”字，與銅戒上的字跡如出一轍。閣樓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紙錢般的碎布片飛了進來，貼在墻上組成只巨大的手掌。林硯認出那些碎布是阿蠻襦裙的布料，掌心的位置，繡著半枚銀簪的圖案。“銀簪不是插在她胸口的。”林硯突然明白，“是有人從她手里搶銀簪時，不小心把半截指甲留在了她掌心。”她指著繡件上的銀簪，“這簪子是成對的，另一只肯定在兇手手里。”秦越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指向窗外。太平坊的街道上，有個穿黑袍的人影正貼著墻根走，右手藏在袖管里，左手提著個布包，包上沾著些墨綠色的淤泥——與古井里的淤泥顏色相同。“追！”兩人沖出閣樓，黑袍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轉進條小巷就沒了蹤影。巷子里只有間緊閉的藥鋪，門楣上的“回春堂”三個字被蟲蛀得只剩個“回”字，看著像個扭曲的“口”。藥鋪的門沒鎖，推開門的瞬間，濃重的藥味里混著股腐臭味。柜臺后躺著具尸體，穿著藥鋪掌柜的服飾，右手被齊腕砍斷，殘肢處的斷口與阿蠻繡件上的斷手完全吻合。“是被鋦瓷刀砍的。”林硯檢查著斷口，“和張屠戶的斷手手法相同。”她突然注意到掌柜的左手握著個銅指套，指套內側刻著個“李”字——與秦越玉佩上的姓氏一樣。藥鋪的后院傳來滴水聲。林硯和秦越繞過去，看見口枯井，井臺上擺著個瓦罐，里面裝著只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正是從掌柜身上砍下來的那只。手的無名指上戴著枚銀簪，與阿蠻胸口的那只組成完整的一對。“這不是普通的藥鋪。”秦越踢開腳邊的木箱，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銅指套，每個指套上都刻著不同的姓氏，“是皇室宗親處理異己的據點。”他拿起刻著“李”字的指套，“這個掌柜，也是皇室的人。”林硯的銅戒突然劇烈震動，瓦罐里的右手猛地彈起來，抓住她的手腕。她看見手掌的紋路里嵌著些白色的粉末，與阿蠻指甲縫里的粉末相同：“是鉛粉。”她想起唐代的鉛粉有毒，“阿蠻發現了他們用鉛粉毒殺異己的秘密，才被滅口的。”右手突然指向枯井，井壁上的磚縫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林硯湊近了看，發現磚縫里嵌著些細小的繡花針，針上纏著的絲線組成句話：“井里有眼睛。”秦越用刀撬開井底的石板，下面露出個暗格，里面擺滿了玻璃罐，每個罐里都泡著只眼睛，瞳孔里映出不同的人臉——有工匠，有和尚，還有些穿著官服的人。最上面的罐子里，泡著只繡娘的眼睛，眼角有顆痣，與阿蠻畫像上的痣位置相同。“這些人都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林硯的聲音發顫，“兇手用銅指套殺人，再把受害者的眼睛泡在罐子里，是想讓他們永遠看著自己的罪行。”暗格的底部刻著幅地圖，標注著長安城另外七口古井的位置，每個井口都畫著只手掌。林硯認出其中一口井在皇城根下，旁邊寫著“太極宮”三個字。“他們想毒殺皇上。”秦越的臉色鐵青，“用古井里的水，混著鉛粉……”話沒說完，藥鋪外傳來羽林衛的腳步聲。林硯迅速將地圖拓印在布上，秦越則把銅指套和銀簪塞進懷里。兩人從后墻翻出去時，看見黑袍人正站在巷口，對著羽林衛指認藥鋪的方向，他的右手袖子空蕩蕩的，露出的斷臂斷面與藥鋪掌柜的斷口完全吻合。“是那個六指羽林衛的同伙。”秦越握緊佩刀，“他把掌柜殺了滅口。”黑袍人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目光，突然轉過頭，臉上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洞，黑洞里流出暗紅色的液體，在地上匯成只手掌，朝著皇城的方向指去。林硯的銅戒突然飛了出去，貼在黑袍人的額頭上。他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漸漸化作無數只手，朝著四面八方散去。其中一只手飛向林硯，掌心托著半塊銅戒，與她戒指的另一半完美契合。“原來還缺最后一塊。”林硯將兩塊銅戒合在一起，戒面的“冥”字發出金光，照亮了太平坊的夜空。她看見無數只手從七口古井里伸出來，在空中組成道屏障，擋住了通往皇城的路。秦越握緊她的手，兩人的烙印在金光中再次發燙：“看來我們得去趟太極宮了。”遠處的鐘樓傳來三更的鐘聲，鐘聲里夾雜著無數人的慘叫聲，像極了那些泡在罐子里的眼睛在哭泣。林硯知道，真正的對決才剛剛開始，而那些隱藏在長安夜色里的手，正悄悄伸向皇城深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