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巧捂住耳朵,眼睫耷拉下來,陌生叔叔施展了大嗓門技能,毫不客氣的攻擊她幼小的耳膜。
“葉子,咱們倆共事一年……整整一年啊!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瞞著我……”
“因……因為你沒問過。”
“哇哦。”谷雨勾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摻和進來:“搭檔一年竟然不知道對方已婚嗎?有意思。”
哀嚎還在繼續。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張巧只覺得吵鬧。
她默默遠離客廳,掀開簾子站在門口,支棱眼睛,期盼父母的身影。
日頭漸高,秋風撲朔,太陽降下的暖光已然起不了作用,它只空洞的停在云端,賞賜稀薄的溫度。
張巧記得,影子總會比爸媽的人先一步出現在家門口,她便專注的盯著地面,直到自己攏于陰影中。
陰影的主人不知何時立于身側,麻花辮垂在胸前,隨著女人略彎的腰肢浮于空中,勾住女孩兒的視線。
谷雨笑著問:“等媽媽?”
“嗯……”
慌忙躲避大姐姐的眼睛,張巧低頭凝視地磚,心臟撲通直跳。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姐姐給她的感覺相當奇怪,像奶奶哄她入睡前講述的那些,會吃小孩兒的老妖怪。
散發著可怕的氣息……
谷雨斜倚在門邊,表情如秋風般冷瑟。
小孩子……尤其是女童,對臟東西的感知力比成年人強很多,更別提不久前還有邪祟入住過她的身體,此刻正逢陽氣虧損,陰氣略盛的情況,張巧這個反應也不意外。
屋內,陸青崖縮在沙發一角,盤問葉續書的感情經歷,不過葉續書支支吾吾的,似乎不想透露,導致陸青崖問了半天,連她對象名字還不知道。
畢竟是人自己的家事,谷雨聽了幾句就沒興趣了,瞄了眼角落,沒找到張巧人影,就出來看看。
孩子真乖,不亂跑,老老實實等著爸媽回家。
挺好,省心。
門外有吵嚷聲,越來越大。
影子投射到空曠的水泥地上,張巧眼睛發亮,蹭一下站起來,看了眼谷雨,小跑到門外。
女人默默跟在身后。
“媽!”小女孩扒著門框,喊了一聲。
谷雨也緊跟著探出腦袋,面無表情。
婦人依舊挎著籃子,籃子里依舊裝著鐵皮飯盒,衣服還是那身衣服,臉也還是那張臉,只不過身邊跟了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兩口子面色不虞,誰也沒看著誰。
“妹子……”婦人動了動嘴唇,去牽女兒的手:“怎么出來了?外頭風大,快,快進屋去。”
“進什么屋?!”男人突然怒吼一聲,指著谷雨鼻子罵:“你們這群雜種趕緊給我滾!別來煩老子!”
“出去!都給我出去!”
小丫頭嚇住了,跌跌撞撞躲到母親身后,眼淚要掉出來。
“你干什么呀這是?”婦人也急了,忙前忙后,護著谷雨又護著孩子:“這是辦案的警官,又不是壞人……”
“她說她是警察你就信?有本事讓她掏證件,你看她拿得出來嗎!”
“我們都見過的,我能不知道嗎!”
爭吵引來了隔壁鄰居,引來了屋內的同伴,門口逐漸圍起人群,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怎么了?”葉續書蹙眉。
谷雨冷冰冰瞧著男人,檢索著讓他不快的點,結論是沒有。
單純質疑她不是警察?嗯,質疑對了,她還真不是,讓掏證也掏不出來。
但她昨晚和警察混在一起,與領頭的云風閑聊握手,村民們有目共睹,自然而然對她的身份進行歸類。
他是沒看見嗎?
管他的呢。
趾高氣昂的叫她滾,就讓她很不爽。
“可能犯病了。”谷雨淡淡回應。
音量不高,恰巧傳入婦人耳朵,她不是不識時務的人,自家爺們犯難在先,莫名其妙的,給不出交代,被人罵了也只能賠笑。
“對不住啊各位警官,他脾氣爆,小元出事他可能接受不了……”
谷雨“嗯”了一聲,接受婦人道歉,冷眼盯住男人。
鄰居有的在勸:“祥子,這就是昨晚一起來的警察,我們都見過的。”
“你昨晚上不在,所以不知道……”
“昨晚上不在?”谷雨打斷鄰居,轉而問話題的主人公:“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女人咬字清晰,卻沒有情感波動,完完全全的平鋪直敘,半點心計都懶得使出來。
陸青崖汗流浹背,他可摸清楚點新人的怪脾性,較起真兒來攔都攔不住。
他走到人群邊兒,打著哈哈疏散他們:“警方例行公事,咱有能力的提供線索,力不能及的就各回各家,各忙各的去。”
“不要妨礙警察辦公啊!”
尹家營算是比較富裕的大村子,村民舉止也稱得上文明,襲警這種事是做不出來的,對“警察”這類群體也持有崇敬之心。
雖然他著裝奇怪,民眾看他也是蓋不住的狐疑,但陸青崖絲毫不慌,捏起衣領強調:“便衣,這是便衣。”
疑慮不知道打消了幾分,反正總歸把人弄走了,大門口又清凈起來,有的人家建了兩層樓,就站在陽臺看他們。
在鄰里之間丟盡臉面,婦人眼淚騰地冒出來,揪著張福祥脖子往家跑:“你這個死玩意吃飽了撐的!擱地里就給我擺譜,給誰長能耐呢?!”
“姐,你也冷靜冷靜。”葉續書把他們分開,扶著婦人坐在沙發上。
張福祥“呸”了一聲,氣的手發抖,對著三人好一通嚷:“裝神弄鬼的東西,滾出我們家!”
“你能消停會嗎……”婦人哭得更大聲了,轉身去抱孩子,張巧縮在媽媽懷里,嘴一癟,也要哭。
場面一度混亂。
谷雨想起陸青崖說的“諸事不順”,狠狠嘆了口氣,入職第一天給了她這么一個大驚喜,都不知道怎么感謝老天的好。
麻煩。
谷雨閉眼,捏了捏眉心,聲音不自覺沉下去:“把嘴閉上。”
張福祥突然不說話了,喉頭滾動,汗涔涔的跌坐回去。
沒有刻意拔高的語調,沒有怒氣沖沖的表情,仿佛給男人吃了定身丸,瞬間安靜。
婦人驚愕,她太了解丈夫性格了,放在平常,一個年輕小姑娘根本唬不住他。她眼神躲躲閃閃的停在谷雨身上,目瞪口呆。
“小雨……”是葉續書在喊她。
谷雨偏頭,同伴正緊張兮兮的搖頭,那對溫婉的眸子驟然凌厲,蹙眉,無聲比了個口型。
不可以。
啊……
谷雨難得遲鈍,反應了一會兒,才像是意識到什么,機械低頭,瞳孔里倒映出殷紅的線身,繃地極直,一頭拴在主人小拇指,另一頭不知何時,纏上張福祥脖子。
這可太不妙了。
女人抿唇,可能是情緒感染到紅線,驅使它服從她的首要意志并付諸行動。
幸虧普通人看不見它,張福祥也只是害怕于他說不了話了而已,問題不大。
還好問題不大。
谷雨喘息。
這是她第一次,抖著手把紅線收回來,同伴見狀,紛紛松出口氣,心臟也漸漸平穩下來。
新人朝他們笑,抱有歉意,然后看向捂著脖子咳嗽的男人,他感覺自己死里逃生,咳嗽聲都小小的,生怕鬧出動靜。
人啊,非走這么一遭才能明白事理。
“姐,我想單獨問他一些問題。”
婦人愣了一下,確定是在喊她,連忙抱著孩子站起來:“可以可以,他要是再發瘋,你們就來找我。”
“謝謝。”
谷雨頷首道謝,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板后,胸腔起伏,挪步坐到茶幾對面,心平氣和倒了一杯水,推到張福祥面前。
“妖怪……”張福祥不敢接,鐵塊一樣的男人往沙發里擠。
“我保證,你再多說一句,我絕對讓你體驗一次剛才的感覺。”
谷雨冷言提醒。
她不清楚這樣的調查方式會不會違背楓煜員工守則,或者其他條例……
但兩位前輩似乎沒什么意見,那她就默認許可了。
“接下來,我問什么,麻煩您回答什么,不要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