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字……倒像父親能看上的人寫的話。”林若微喃喃自語。清馨湊過來看了兩眼:“比那個王公子的差些吧?聽說王公子的字在京城士子圈里是出了名的好。”
“字是不錯,只是少了點筋骨。”林若微淡淡道,目光已滑到“流民安置策”那篇。沈硯的文筆其實相當周正,敘事條理分明,引經據(jù)典時也恰到好處,只是不似旁人那般刻意追求辭藻華麗。比如寫流民的苦,他沒用“餓殍遍野”這類濃墨重彩的詞,只說“老幼相扶,日行數(shù)里,望炊煙而泣”,寥寥數(shù)字,倒比千言萬語更戳人心。
“你看這里,”她指著“教民耕種,莫若示以希望”那行字,對清猗道,“筆鋒雖不張揚,可每個字都站得穩(wěn)穩(wěn)的。他不是不會用漂亮詞句,是覺得不必。”
清猗撇撇嘴:“可老爺不是常說,文章得講究‘文質彬彬’?”
清猗與清馨原是府里家生子,自小就被挑來伺候林若微,跟著她的啟蒙先生一同念書識字,尋常經卷都能讀得通透。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林若微合上文稿,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敲著,“這位沈公子,是質文相當,只是質藏得深些。你看他寫如何燒荒除蟲,連‘先以草木灰拌種,可防螻蛄’都寫得明明白白,這不是掉書袋,是真見過、真懂。”
她想起前幾日去城外粥棚,見著個老農蹲在田埂上嘆氣,說“不是不想種,是怕種了也收不上來”。那時她還不懂,此刻見著“示以希望”四個字,忽然就明白了——百姓要的哪是一碗粥,是敢往下種的底氣。
“清馨,”林若微忽然抬眼,陽光落在她睫毛上,泛著淺金的光,“去問問管事,這位沈公子平日里在府中何處當值?改日我去給父親送點心時,或許能遇上。”
清馨笑著應了,心里卻稀奇:小姐素來懶得理會這些幕僚,這回竟主動要見?怕不是這沈硯的文章,真寫到小姐心坎里去了。
林若微把文稿放回書案,隨手抽出本《詩經》壓在上面。風拂過窗欞,綠藤葉沙沙作響,像在替她應和那句“知我者謂我心憂”。她望著窗外流云,忽然有些期待——能把“希望”二字寫得這般扎實的人,該是什么模樣?
晚晴居后的魚塘泛著粼粼波光,殘荷的枯梗斜斜插在水里,像誰遺落的玉簪。林若微提著小竹籃站在塘邊,捏起幾粒魚食撒下去,紅鯉們“嘩啦”一聲涌過來,攪碎了水面上的云影。
“這幾日風涼得緊,錦鯉倒還活潑。”王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穿著件煙色褙子,手里捻著串菩提子,身后跟著個捧針線笸籮的小丫鬟。
林若微轉身福了福:“母親。”
王氏走近了些,目光落在塘邊的垂柳上,葉子落得只剩稀疏幾片,倒顯得枝干愈發(fā)清朗。“前兒讓庫房把你母親留下的那架云錦機翻出來了,”她慢悠悠地說,指尖劃過菩提子,“你弟弟下月生辰,想讓繡娘織塊‘麒麟送子’的帳幔。”
林若微垂眸應著:“母親費心了。”
王氏忽然轉頭看她,目光落在她袖口的素色滾邊上:“你這件秋衫還是去年的吧?針腳都松了。府里后日要請?zhí)K裁縫來做冬衣,讓清猗記下你的尺寸,想要什么料子,盡管跟她說。”
“多謝母親,素色棉布就好。”林若微捏著竹籃的手指緊了緊,塘里的紅鯉又聚過來,嘴貼著水面吐著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