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笑了笑，讓小丫鬟把針線笸籮遞過來，里面放著半只繡了一半的荷包，針腳細密。“蘇裁縫的手藝是京城最好的，尤其擅長做嫁衣，”她拈起根金線，穿進針孔，“去年給吏部李侍郎家的小姐做的那件，鳳穿牡丹的紋樣，聽說十里紅妝時，映著日頭能晃花人眼。”

林若微撒魚食的手頓了頓，指尖沾了點水汽，冰涼涼的。“嫁衣講究個喜慶，自然要鮮亮些。”

“可不是？”王氏把線在指尖繞了繞，“女兒家的針線活再好，終究要有人欣賞才是。就像這錦鯉，養在塘里再好看，也得遇著懂它的人，才知那鱗片上的流光多難得。”她抬手理了理林若微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帶著暖爐的溫度，“蘇裁縫來了，讓她也給你多裁幾件，年輕人穿什么都好看，別總素凈得像幅水墨畫。”

林若微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鬢邊那朵珠花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女兒記下了。”

王氏沒再多說，只讓小丫鬟把荷包收好：“我那邊還有兩匹湖藍的料子，想著給你做件斗篷，配你去年那件玉色襖子正好。”

看著王氏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林若微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風卷著落葉掠過塘邊，殘荷的枯梗在水面晃出細碎的漣漪。她忽然想起母親還在時，也是這樣的秋日，抱著她坐在窗前教她認絲線，說“好衣裳要合身，好姻緣要知心”。

“小姐，魚食喂完了。”清猗輕聲提醒。

林若微點點頭，轉身往回走，袖口的素色滾邊被風掀起，像片飄落的葉子。后日蘇裁縫要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踩在落滿枯葉的石板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踩著滿地碎金似的落葉往回走，風卷著桂花香撲在衣襟上，林若微卻沒什么心緒細品。方才王氏那句“蘇裁縫擅長做嫁衣”像根細針，輕輕刺在心上，漾開一圈圈莫名的漣漪。

自己將來會嫁誰呢？

父親是太子一黨，朝中人人都知。前幾日聽清馨說，東宮的良娣身子弱，太后正屬意給太子添位側妃。若論家世，父親是戶部尚書，她這個嫡長女倒也算得上匹配，可正妃之位早有定論，側妃……不過是皇家棋盤上的一顆子，今日得寵明日失勢，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宮里的日子，光是想想就覺得窒息。每日請安問膳要踩著時辰，說話要掂量三分，連笑都得拿捏著分寸。去年跟著父親入宮赴宴，見著太子與幾位皇子在御花園里對弈，眼底的算計比棋盤上的棋子還密。那樣的地方，哪有晚晴居的魚塘自在？

若是嫁入世家呢？

她想起前幾日在相國寺遇見的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開口閉口都是“南華經”，問及今年的秋糧收成，卻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還有去年父親同僚家的表親，席間對著舞姬評頭論足，眼神輕佻得讓她忍不住蹙眉。這些世家子弟，讀的是圣賢書，行的卻多是浮夸事，多數人眼里的“民生”，不過是策論里的四個字，哪見過真正的田埂泥濘？

腳下踢到塊小石子，滾到路邊的秋菊叢里。林若微忽然想起沈硯文章里那句“寧為田埂草，不做樊籠花”，當時只當是寒門士子的牢騷，此刻想來，竟與自己的心思隱隱相合。

“小姐，您看那株‘墨菊’開得多好。”清猗指著墻根下的花，聲音輕快。

林若微瞥了一眼，深紫色的花瓣裹著金蕊，倒有幾分孤高的性子。她輕輕“嗯”了一聲，腳步卻慢了些。或許……她想要的，不過是個能坐下來聽她講城外粥棚見聞，而不是只懂談論詩詞歌賦的人。

風又起，吹得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晃，光影在青磚上明明滅滅，像極了她此刻紛亂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