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的日子并不輕松。沈硯每日寅時便起身,踩著露水去抄書房,案頭堆著半人高的典籍,墨錠磨得指腹起了薄繭。他雖得林尚書賞識,卻因那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成了眾矢之的。
“喲,沈公子又來趕早了?”李海的聲音帶著黏膩的嘲諷,他穿著寶藍色錦緞袍子,袖口繡著金線暗紋,身后跟著兩個同樣衣著光鮮的幕僚。三人堵在抄書房門口,目光像針似的扎在沈硯身上。
沈硯沒應聲,側身想往里走,卻被李海伸手攔?。骸凹笔裁??聽聞沈公子在寺廟里常劈柴?難怪這手勁,抄起書來倒比誰都快——只是這字里行間,怎么總帶著股煙火氣?”
身后兩人哄笑起來。沈硯攥緊了手里的狼毫,指節泛白:“李公子若無事,還請讓開,莫耽誤了抄書?!?
“耽誤?”李海忽然伸手,指尖戳了戳沈硯的衣襟,“就你這布衫,配在這雕梁畫棟的府里抄書?昨日我家小廝去漿洗房,見你這衣裳都洗得透光了,不如我賞你兩件舊袍子?”
他說話時故意撞了沈硯的胳膊,案上的硯臺“哐當”一聲翻倒,墨汁潑在剛抄好的《禮記》上,暈開大片烏黑。
“你!”沈硯猛地抬頭,清秀的臉上泛起薄紅。這卷書他抄了三日,字字句句都凝聚著心血。
“哎呀,真是對不住。”李海假惺惺地拍著袖口,“手滑了。沈公子劈柴力氣大,想必重抄一遍也不費事兒?”
正鬧著,曾參端著茶碗從回廊走來。他穿著月白色長衫,氣質溫和,是為數不多進府時沒帶仆從的?!袄罟樱彼_步未停,聲音卻清越,“林大人今早要查《漕運志》的抄本,再鬧下去,誤了時辰可不好?!?
李海斜睨了他一眼,悻悻地收了手:“曾兄倒是會做好人。”他臨走時故意一腳踹在沈硯的書箱上,里面的竹簡嘩啦啦散了一地。
曾參放下茶碗,彎腰幫著拾撿竹簡:“別跟他置氣,他家是商人,捐了個監生就當自己是文曲星了?!?
沈硯蹲下身,看著被墨汁浸透的紙頁,指腹輕輕摩挲著那些模糊的字跡?!岸嘀x曾兄?!?
“你那篇《流民策》我看過,”曾參遞給他塊干凈帕子,“寫得極好。李海他們不過是嫉妒林大人夸了你幾句?!彼D了頓,壓低聲音,“我住你隔壁院,夜里若要趕工,缺什么筆墨,盡管來尋我?!?
沈硯望著他溫和的眉眼,忽然想起靈隱寺的師兄們,心里泛起暖意。他點了點頭,拿起抹布擦拭案上的墨漬,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他白凈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李海的嘲諷還在耳邊回響,可他握著狼毫的手卻穩了——他來京城不是為了爭口舌之快,是為了筆下的字能真正落到實處,能讓那些如夏琪般的百姓,少受些欺負。
暮色漫過尚書府的飛檐時,沈硯抱著一摞臨帖敲響了曾參的院門。竹影在窗紙上輕輕搖晃,曾參正蘸著朱砂批注文章,見他進來便笑著擱了筆:“剛想去找你,李海下午又在抄書房說怪話,被管家聽見罰了月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