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將臨帖放在案上,紙頁上是他摹的《九成宮》,筆鋒雖工整卻總帶著股拘謹。他聞言淡淡勾了勾唇角:“他家是京城有名的商賈,這點月錢于他不過九牛一毛。”指尖劃過字跡時微微一頓,“他留在林尚書門下,哪是為了這點月錢?不過是想借尚書府的名頭鋪路,好讓秋闈時能多幾分勝算罷了。”
曾參挑了挑眉,倒沒想到沈硯看得這般通透,隨即失笑:“你倒是看得明白。”他拿起沈硯的臨帖,對著燈光細看:“你的筆力很穩,只是起筆太急,收鋒又太怯,像背著包袱走路。”他取過自己的狼毫,在宣紙上寫了個“民”字,“你看這橫畫,起筆要如‘千里陣云’,行筆當‘萬歲枯藤’,收筆需‘墜石崩崖’——字是活的,得有呼吸。”
沈硯湊近了些,見他筆尖在轉折處輕輕一頓,墨色由濃轉淡,竟真有枯藤纏石的韌勁。“我總怕寫壞了紙,”他赧然道,“在寺廟時用的都是廢紙,習慣了惜墨如金。”
“惜墨是好事,可不能拘了氣。”曾參鋪開張新紙,遞給她半截筆,“你試試寫‘黎’字,想著城外那些扛著鋤頭的老農,他們的脊梁是怎么彎的,又是怎么直的。”
沈硯握著筆,想起秋日用鋤頭翻地的老農,腰背彎如弓,起身時卻帶著股憨直的勁。他深吸一口氣,筆尖落紙時竟少了幾分猶豫,長撇如鋤刃破土,豎鉤似脊梁撐天。
“這就對了!”曾參拍他肩膀,“字如其人,更如其心。你心里裝著百姓,寫‘民’‘黎’這些字時,自然該有沉甸甸的分量。不過練字非一日之功,得日日不輟才行。”他轉身從書箱里翻出幾本拓本,“你看,這是王芝的《菊序》,筆法靈動飄逸,能學他的轉鋒之巧;還有顏重的《軍》,字里藏著忠義悲憤,可悟筆力沉雄之道;海詢的《九萬里》你雖在臨,卻要多品他的結構嚴謹,如同治世律法,字字有規矩。”
他把拓本遞給沈硯,又道:“每日晨露未干時寫三張《菊序》,午后日頭正盛時練兩張《軍》,夜里就著油燈摹半篇《九萬里》。不出三月,保管你筆下的字既有筋骨又有靈氣。”
沈硯捧著拓本,指尖撫過那些歷經歲月卻依舊鮮活的字跡,如獲至寶:“多謝曾兄指點,這些拓本……”
“送你了。”曾參打斷他,“我家書房還有一套,這些本就是拿來與人切磋的。”他見沈硯案頭堆著《急救仙方》,好奇道:“曾兄還懂醫理?”
“家母是藥農,從小跟著認草藥。”曾參笑言,“將來若有幸為官,總不能見著百姓生病卻束手無策。”
他抱著臨帖與拓本告辭時,月光已爬上墻頭,照著他輕快的腳步,像替他卸去了肩頭的拘謹。回到住處鋪開紙,再寫“為民請命”四字時,筆下竟真有了幾分田埂般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