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林府的飛檐時,林文淵的轎子才落在正門口。他脫下沾著寒氣的藏青官袍,露出里面磨得發亮的中衣,眼角的細紋里還凝著些許疲憊。王漱玉迎上去,接過他手里那卷寫滿字的賬冊,指尖觸到紙頁的冰涼:“賑災的事還沒忙完?”
“永定河那邊又報了險情,剛和工部的人議完方案。”林文淵揉著眉心,瞥見暖香塢透出的燈火,“承宇來了?”
“等你許久了,孩子們都餓了。”王漱玉拉著他往里走,路過回廊時,見林若微正教語棠認燈籠上的字,王硯之則和子墨子健湊在一處,對著本《河防考》指指點點。
“姑父安好。”王承宇起身作揖,看見林文淵鬢角的白霜,忍不住道,“姐夫為國事操勞,可要保重身子。”
林文淵擺擺手坐下,目光掃過滿桌菜——紅燒肘子、清蒸鱸魚,還有道筍干燒肉,是特意給王承宇備的家鄉味。他先給語棠夾了塊魚腹:“路上受凍了,多吃點。”又轉向王承宇,“雪災如何?我看奏報說有些州縣顆粒無收。”
“可不是嘛,”王承宇放下筷子,“我來時,見災民都往縣城擠,官府設的粥棚排著長隊。”他忽然想起什么,從包袱里掏出本小冊子,“這是沿途記的災情,姐夫或許用得上。”
林文淵接過冊子,就著燈火翻看,眉頭漸漸鎖緊。林若微給父親續上熱茶,輕聲道:“爹,先吃飯吧,賬冊明日再看。”
“還是若微細心。”林文淵合上冊子,夾了塊筍干,“這味道,倒像你舅母做的。”
王承宇笑起來:“正是她親手曬的筍干,說姐夫愛吃這口。”
席間,子健纏著林文淵講官署的事,被王漱玉嗔怪“沒規矩”;王硯之則問起河工的法子,林文淵見他聽得認真,便從治水三策說到歷代河防,末了道:“你若有興趣,明日可去書房翻些河渠志看看。”
語棠捧著碗米飯,小口扒著,忽然指著林若微發間的銀簪:“表姐的簪子,和我這個像。”眾人這才注意到,林若微今日換了支素銀簪,簪頭嵌著粒珍珠,與語棠那支紅瑪瑙的竟是同家銀鋪的樣式。
林若微耳尖微紅,低頭抿了口湯。林文淵看在眼里,對王承宇笑道:“若微這孩子,就是心細。”
窗外的風卷著雪粒子打在窗上,屋里卻暖融融的。燭火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柔和的光,連談論災情的話語里,都裹著幾分親人間的熨帖。林文淵看著孩子們說笑,忽然覺得連日的疲憊都輕了些——這滿桌的煙火氣,或許才是支撐著人熬過寒冬的暖意。
飯罷,林文淵拿著那本災情冊子去了書房,王承宇跟過去要細談。林若微收拾碗筷時,見語棠正把剩下的山楂串分給子墨子健,王硯之則捧著那方松煙墨,在燈下反復看著。她忽然想起沈硯案上那方用了多年的舊墨,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廊下的燈籠還亮著,映著地上的薄雪,像撒了層碎銀。這夜的林府,有國事的沉重,更有家事的溫軟,交織著,成了尋常人家最踏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