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頭爬得遲，辰時過半，林府門前的石板路才曬化了薄冰，泛出濕漉漉的青灰色。兩匹毛色還算光亮的馬噴著白氣，拖著輛體面的青布馬車碾過轍印，車軸偶有“吱呀”聲，在寂靜的巷子里不算刺耳。

車簾被一只略顯粗糙卻干凈的手掀開，王承宇先落了地。他身上那件藏青棉袍料子不錯，只是沾了層一路的風塵，袖口雖無破損，卻也磨出些自然的褶皺，鬢角凝著未化的冰碴，是趕路時沾的霜氣。他跺了跺靴底的泥，抬頭望著林府朱紅大門，喉結滾了滾，抬手將幞頭系得更周正些。

“爹，我下來了。”車簾又動了動，十三歲的王硯之背著個規整的藍布包袱跳下車。包袱看著沉甸甸，邊角露出的油紙里裹著給姨母帶的山核桃，是他娘精心挑選的。他凍得鼻尖發紅，卻挺直腰板，好奇地打量著門環上的銅獅子，眼神里滿是新鮮。

最后下來的是王語棠。八歲的小姑娘穿著件粉色棉襖，料子厚實，只是一路風塵讓顏色稍顯暗淡，袖口合身，露出的手腕雖細卻不枯瘦。她攥著串凍得硬邦邦的山楂，紅果上的糖霜被風吹得薄了些，卻仍緊緊攥著——這是出發前隔壁嬸娘給的，她一路沒舍得吃。見王承宇招手，她怯生生挪過去，小鞋踩在融雪水洼里，濺起的泥點沾在襖下擺，倒添了幾分活潑。

“是舅老爺到了？”門房老張頭披著棉襖跑出來，瞇眼瞅清后一拍大腿：“可算來了！夫人從臘月廿八就盼著，昨兒還念叨呢！”他忙解馬韁繩，瞥見車轅上捆著的竹筐，里面是整齊的冬筍，“這一路雪大，定是辛苦壞了！”

王承宇搓著凍僵的手笑，哈出的白氣糊了眼鏡片：“可不是嘛！過淮河那會兒大雪封路，耽擱了些時日。原想年前到，這倒遲了半月。”

門房老張頭引著個伶俐的小廝過來，那小廝穿著件半舊的青布棉襖，臉上堆著笑：“舅老爺，表少爺，表小姐，夫人讓小的引您幾位去夫人院子。”

王承宇點點頭，牽起語棠的手跟上。小廝在前頭引路，腳步輕快，嘴里還不住地說著：“這幾日天總算放晴了，前兒廊下還結著冰呢，昨兒才叫人鑿了去。”他拐過月亮門時，特意側身讓王承宇先走，“您當心腳下，這青石板滑得很。”

語棠被父親牽著，小眼睛東張西望。院墻邊栽著排翠竹，葉片上還掛著霜，風一吹沙沙響；廊下掛著的紅燈籠晃悠悠的，穗子掃過她的發頂。她偷偷拽了拽父親的袖子，小聲問：“爹，姨母家好大呀。”

王承宇笑著拍拍她的手：“是啊，比咱們家院子寬敞多了。”

王硯之跟在后面，目光落在抄手游廊的雕花欄桿上，那些纏枝蓮紋刻得真精致，比鎮上酒樓的欄桿好看多了。他悄悄摸了摸懷里的山核桃，想著待會兒給表兄妹們分些，不知他們會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