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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新官初至立威名 佛刀一怒安黎庶

酉時一刻(約下午五點),日頭西斜,一支風塵仆仆的車隊,碾過崎嶇的山道,從西邊進入了了津田城下町。

津田町的規模遠非巖田町可比。它依著山勢蜿蜒鋪展,如同一條狹長的玉帶,盤繞在津田城這座雄踞山腰的堡壘腳下。整個町鎮因地勢而建,高低錯落,極具山城特色。主街沿著山脊的走向延伸,兩側的屋舍鱗次櫛比,大多是兩層或單層的木構建筑,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青黑色的瓦片。街道并非筆直,而是隨著山勢起伏、轉折,時而上坡,時而下坡,連接著一條條更窄的巷弄,如同大樹的枝椏,深入町鎮的各個角落。

此刻正值酉時,正是町鎮一天中最熱鬧的時辰之一。勞作了一日的農夫、匠人、商販紛紛歸家或尋些消遣。街道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挑著新鮮蔬菜、山貨的農夫正往家趕,竹筐里還殘留著泥土的氣息;背著工具的木匠、鐵匠三三兩兩走向熟悉的酒屋;穿著體面吳服的商人則步履悠閑,或許正盤算著今日的進項。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米店的伙計正忙著卸下門板,準備打烊;布莊的掌柜則站在門口,與熟客寒暄;干貨鋪門口掛著成串的柿餅、香菇,在夕陽下泛著誘人的光澤。空氣中彌漫著各種聲音:討價還價的喧嘩、熟人相遇的招呼、孩童追逐嬉鬧的笑聲、遠處鐵匠鋪傳來的叮當余響,以及從那些掛著“茶”、“酒”暖簾的店鋪里飄出的、帶著醉意的喧囂。

時生騎在馬上,走在車隊的最前面。他神情沉靜,腰間雙刃隨著馬匹行走的起伏而緩緩晃動。在他身后,是幾輛由馱馬拉著的板車,上面裝載著他赴任的“家當”。幾名負責押運的根來寺僧兵和隨從雜役步行跟在車旁,身上帶著長途跋涉后的風塵,但也東張西望端詳著這座繁華的町鎮。

車隊緩緩從西邊進入町內,沿著主街向東,朝著半山腰的津田城行進。路邊的茶屋、酒屋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掛著“梅見屋”、“田中家”等招牌的酒肆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透過敞開的窗戶或掀起的門簾,可以看到里面坐著形形色色的人,有穿著深色僧袍、卻已解開裹頭袈裟、露出光頭的根來寺僧兵,正舉著酒碗高聲談笑;有身著各色直垂或陣羽織、腰懸太刀的當地豪族武士,或低聲密談,或拍案豪飲;也有穿著綾羅綢緞、頭戴紗帽的商人,正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空氣中彌漫著清酒、烤魚和煮物的混合香氣,夾雜著放縱的笑聲和猜拳行令的吆喝。一派祥和景象。

時生一行人正沉浸在這初來乍到的新奇與町鎮特有的煙火氣中,享受著這份喧囂下的寧靜。忽然,前方不遠處,一家掛著“酒井屋”木牌、看起來像是經營米糧雜貨的商鋪,緊閉的簾子猛地被人從里面粗暴地撞開!

“砰!”

伴隨著一聲粗野的怒吼:“你這狗娘養的!”,一個身影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來,重重地摔在街道中央,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哼。

街道上的行人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停下了腳步。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投向那家“酒井屋”門口。只見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他左手緊緊捂著右臂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指縫間正有殷紅的鮮血汩汩滲出,迅速染紅了淺色的布料。他的臉色因劇痛而煞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時生眉頭一皺,勒住了馬韁。他身后的車隊也隨之停下。他目光嚴肅地掃過地上的傷者,又投向那黑洞洞的、簾子還在晃動的店鋪門口,微微側頭,向身旁一名負責護送的、身材精悍的僧兵使了個眼色。那僧兵心領神會,立刻按著腰間的刀柄,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傷者的情況,并試圖將他扶起。

就在這時,從“酒井屋”那幽暗的門洞里,一前一后,大搖大擺地走出兩個手持長刀的漢子。為首一人,三十歲上下,身形異常壯碩魁梧,幾乎將門口的光線都堵住大半。他穿著一件無袖短褂,敞著懷,露出里面結實的胸膛和濃密的胸毛。一張方臉上布滿濃密的絡腮胡,如同鋼針般根根豎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上方只露出一雙兇光畢露、帶著幾分酒意的三角眼。他的頭發在腦后隨意地挽了個發髻,用一根粗糙的草繩系著,幾縷油膩的亂發垂在額前,更添幾分兇悍。他右手提著一柄粗陋的太刀有余,刀尖斜指地面,左手則如同鐵鉗般死死抓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胳膊。

那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穿著樸素的碎花和服,此刻正拼命掙扎哭喊,淚水糊滿了清秀的臉龐,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放開我!放開我!奏太!奏太!”她的頭發散亂,衣衫也在拉扯中有些凌亂。

跟在壯漢身后的,是一個年紀稍輕的漢子,約莫十八九歲,身形中等,臉上帶著一種流里流氣的痞氣。他穿著一件敞懷的直垂,露出里面臟兮兮的里衣。頭發剃成了難看的月代頭,只在頭頂留了一小撮,用一根紅繩胡亂扎著。他嘴角叼著一根草莖,眼神輕佻,帶著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戲謔。他肩上懶洋洋地扛著一柄太刀,刀鞘隨意地搭在肩頭,走路時一步三晃,一副標準的地痞流氓模樣。

兩人剛踏出店門,便看到街道中央停著一支車隊,為首騎馬的年輕僧人正冷冷地盯著他們,他手下的僧兵正在扶起那個被他們打傷的男人。周圍的行人也都圍攏過來,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這突如其來的對峙場面讓兩個兇徒明顯愣了一下,腳步也停了下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警惕。

時生看著那女子絕望的哭喊和地上男人痛苦的模樣,一股無名火“騰”地竄上心頭。他最痛恨的,便是這種仗著武力欺凌弱小、魚肉百姓的行徑。他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幾步便走到那兩個漢子面前,死死盯著兩個惡徒,聲音低沉卻帶著上位者的威嚴,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

“何故施暴?當街傷人,強擄民女,爾等眼中可還有王法?可還有佛法?!”

那兩個漢子被時生凜冽的氣勢所懾,又看到他身后那些按刀肅立、眼神不善的僧兵,心中不免有些發虛。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為首那個絡腮胡壯漢定了定神,強作鎮定地朝時生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了個禮,但語氣卻帶著幾分蠻橫和不耐煩:

“這位法師,莫要誤會,此人名叫酒井奏太,”他用刀尖指了指剛被僧兵扶起、臉色慘白、依舊捂著傷口的店主,“他欠了我們三上家一百石白米,白紙黑字,立有字據!如今到期不還,還百般抵賴!我們弟兄二人奉命前來收賬,天經地義!這廝不但不還,還敢動手反抗,被我教訓了一下,那是他咎由自取!”他晃了晃手中抓著的女子,“至于這個女人,是他老婆。既然他拿不出米來,按照規矩,只能拿她抵債!帶回三上家府上做工還債,有何不可?法師若無事,還請讓開,莫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胡說!”被僧兵攙扶著的酒井奏太聞言,氣得渾身發抖,不顧傷口的疼痛,嘶聲力竭地反駁道,“法師明鑒!我酒井奏太向來本分經營,年初時,確實向三上家的管事借了一百石米周轉,約定好是年底連本帶息一并還清!字據上寫得清清楚楚!可……可這才剛入秋,離年底還早得很!他們今日突然闖進店里,兇神惡煞,張口就要我立刻還清一百石白米!我……我借來的米,大部分都賒給了往來商隊,貨款尚未收回,倉中余糧連二十石都不到,如何拿得出來?我苦苦哀求寬限幾日,他們不但不聽,還砸了我的店,打傷了我,現在還要強搶我的妻子!這……這還有天理嗎?!”他說著說著,悲憤交加,淚水混著冷汗滾滾而下,聲音哽咽。

時生聽完,心中了然。這分明是故意找茬,強人所難!他冰冷的目光再次鎖定那兩個漢子,聲音更加嚴厲,如同出鞘的刀鋒: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然契約既定,期限未至,爾等為何提前索要?莫非三上家如此家大業大,連區區數月都等不得?還是說,有人指使爾等故意尋釁滋事,欺壓良善?!”

面對時生這直指核心的質問,兩個漢子臉上明顯閃過一絲慌亂。那絡腮胡壯漢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這……這個……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上頭怎么吩咐,我們就怎么做!至于為什么提前……那……那是三上家的事,我們管不著!總之,今天要么還米,要么交人!”他試圖用蠻橫來掩飾心虛。

那年輕的痞子也在一旁幫腔,扛著刀,斜眼看著時生,語氣輕佻:“就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法師,看你也是根來寺的高僧,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跟我們過不去?小心惹禍上身,吃不了兜著走!”話語中帶著明顯的威脅。

“放肆!”時生怒喝一聲,聲震四野!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閃電般按上腰間的刀柄,“鏘啷”一聲,寒光乍現。“青嵐”那修長而冰冷的刀身瞬間出鞘,在夕陽的余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直指那絡腮胡壯漢的鼻尖。

“爾等鼠輩,仗勢欺人,目無法紀!還敢在此狂言威脅?!”

時生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凜冽的殺意:

“我最后問一次!是誰指使你們提前收賬,當街行兇?!說!”

“青嵐”的刀尖距離絡腮胡壯漢的鼻尖不足一尺,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刺得他皮膚生疼。他臉色驟變,額頭瞬間冒出冷汗,酒意也醒了大半。他身后的年輕痞子更是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把肩上的刀放了下來,握在手中,卻不敢舉起。

絡腮胡壯漢看著眼前這雙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感受著那柄名刀散發出寒意,再瞥了一眼時生身后那些虎視眈眈、手按刀柄的僧兵,以及周圍越聚越多、臉上帶著憤怒和鄙夷神色的町民,心中那點兇悍之氣頓時消散無蹤。他知道,今天踢到鐵板了。眼前這個年輕的僧人,絕非善茬,而且人多勢眾。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色厲內荏地吼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敢管我們三上家的事?!報上名來!別以為帶著幾個禿……幾個僧兵就了不起!”他本想罵“禿驢”,但看到時生那冰冷的眼神,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時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腕微動,“青嵐”的刀尖在空中劃過一個微小的弧度,寒光流轉:

“我是什么人?哼!爾等聽好了!吾乃根來寺行人方僧兵,新任津田城軍奉行——覺仁!”

“軍奉行”三個字如同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那兩個漢子瞬間臉色煞白。津田城軍奉行?!這可是總管一城軍務、手握實權的大人物,絕非他們這種三上家豢養的普通打手武士所能招惹的,難怪他敢如此強硬。

“至于我敢不敢管……”時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匹的威勢,“津田城治下,豈容爾等宵小橫行?!當街傷人,強擄民女,爾等眼中,可還有津田城的法度?!”

他手中“青嵐”向前遞進一寸,刀尖幾乎要碰到絡腮胡壯漢的胡須:

“爾要試試我寶刀鋒利否?!”

話音未落,一股凌厲的殺氣如同潮水般從時生身上爆發出來,那是經歷過無數血戰、斬殺過無數敵人所積累的煞氣。

絡腮胡壯漢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有絲毫異動,眼前這柄寒光閃閃的長刀,會毫不猶豫地刺穿自己的喉嚨。他身后的年輕痞子更是嚇得腿肚子發軟,差點癱倒在地。

“滾!”時生聲如雷霆,新官上任要緊,不愿再與他們糾纏。

兩個漢子如蒙大赦,哪里還敢有半分猶豫?絡腮胡壯漢慌忙松開抓著女子的手,如同扔掉燙手山芋。那女子立刻踉蹌著撲向自己的丈夫酒井奏太。兩人手忙腳亂地將太刀插回刀鞘,連場面話都不敢再說一句,如同喪家之犬般,低著頭,在周圍町民鄙夷的目光和低聲的唾罵中,狼狽不堪地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朝著町鎮東邊三上家府邸的方向倉惶逃去,連滾帶爬,轉眼就消失在街角。

直到那兩個惡徒的身影徹底消失,緊繃的氣氛才驟然松弛下來。圍觀的町民們爆發出陣陣歡呼和掌聲。

“軍奉行大人威武!”

“覺仁大人!干得漂亮!”

“多謝軍奉行大人主持公道!”

“三上家的狗腿子,早該有人收拾他們了!”

人們紛紛向時生投來感激和敬佩的目光,議論聲、贊嘆聲不絕于耳。

酒井奏太在妻子的攙扶下,忍著傷痛,踉蹌著走到時生面前。夫妻二人“噗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地,對著時生連連叩頭,涕淚橫流:

“多謝軍奉行大人救命之恩,多謝大人!您的大恩大德,酒井沒齒難忘!”酒井奏太的聲音哽咽,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激動和由衷的感激。他的妻子也泣不成聲,只是不住地磕頭。

時生看著眼前這對飽受欺凌、此刻激動萬分的夫婦,心中那股因行俠仗義而涌起的快意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充實的責任感。他收起“青嵐”,還刀入鞘,上前一步,雙手虛扶:

“快快請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輩本分。何況我身為津田城軍奉行,維護治下安寧,更是職責所在!你們不必行此大禮。”

他示意旁邊的僧兵:“扶這位店主起來。他的傷需要盡快處理。”

僧兵立刻上前,小心地攙扶起酒井奏太。時生看著酒井手臂上還在滲血的傷口,眉頭微蹙,對旁邊一位隨從吩咐道:“取些金創藥和干凈布帶來,先給店主包扎止血。”

“是,大人!”隨從立刻從行囊中取出藥物和布帶。

酒井夫婦更是感激涕零,連聲道謝。周圍的町民見這位新來的軍奉行大人不僅武藝高強、不畏豪強,還如此體恤百姓,平易近人,對他的好感更是大增,贊譽之聲更是不絕于耳。

處理好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安撫了酒井夫婦,并囑咐他們若有困難可到城中尋他后,時生這才重新翻身上馬。他環視了一圈周圍依舊熱情未減的町民,微微頷首致意,隨即沉聲下令:

“繼續前進,目標——津田城!”

車隊再次緩緩啟動,在眾多町民敬佩和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沿著主街,向著半山腰那座在暮色中顯得愈發巍峨雄壯的津田城行去。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轆轆的聲響,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富有節奏。時生端坐馬上,腰背挺直,目光沉靜地望向那座即將屬于他的城池。初臨津田,便遇此風波,雖已平息,但他心中清楚,這看似繁華祥和的城下町,平靜的水面之下,恐怕早已暗流洶涌。三上家……這個本地豪族,連同那兩個狼狽逃竄的身影,已深深印入他的腦海。這津田城軍奉行的位置,恐怕絕非坦途。然而,他心中并無懼意,只有更加堅定的信念在升騰——無論是為了復仇大業,還是為了金剛派的宏愿,抑或是為了守護這町鎮中如酒井夫婦般的普通百姓,他都必須在這津田城,站穩腳跟,掌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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