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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三碗濁酒餞孤影 一城冷月照征途

  • 仁斬:無主之刃
  • 墨刀齋
  • 5517字
  • 2025-08-20 08:30:00

深秋的午后,葛城山深處的根來寺,肅穆的法會剛剛結束。繚繞的香火氣尚未散盡,空氣中還殘留著低沉梵音的余韻,以及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威壓。這場由杉之坊照算親自主持、僅有寺內高層僧官與立下殊勛者方能參與的“大賞法會”,終于落下了帷幕。然而,在這看似論功行賞的莊嚴法會背后,權力的暗流卻從未停止涌動。以泉識坊宗貞為首的“金剛派”成員,在法會前的密談與運作,最終將一顆關鍵的棋子推向了重要的位置。

丁字營八組第三小隊所屬的一座寮舍內,氣氛卻與寺院的莊嚴截然不同。陽光透過紙拉門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斜長的光斑。松尾義明盤腿坐在通鋪上,手里拿著一把懷刀,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磨著他手中的木雕,發出“沙…沙…”的單調聲響。他眉頭微蹙,眼神有些飄忽,顯然心思并不在雕像上。

“嘖,這法會開得可真夠久的。”佐藤勇(妙勇)百無聊賴地躺在他的鋪位上,雙手枕在腦后,翹著二郎腿,一只草鞋掛在腳趾上晃悠著,“從早上到現在,太陽都快偏西了。覺仁這小子,也不知道撈著啥好處沒有?”

紀川健次(凈瑞)坐在窗邊,手里捧著一卷半舊的《法華經》,但眼神同樣沒聚焦在經文上。他聞言抬起頭,捏了捏鼻梁:“妙勇,稍安勿躁。法會論功行賞,非同兒戲,自然要仔細斟酌。覺仁師弟此番在和泉、河內、大和,斬將奪旗,功勞不小,住持大師和諸位長老心中自有計較。”

“計較,計較!”佐藤勇一骨碌坐起來,草鞋“啪嗒”掉在地上,“凈瑞師兄,你說得輕巧!咱們小隊里,就數覺仁這小子最能打,運氣也他媽的好!且不說他只身一人拿下三好義賢的首級,上次在河內隘口,一槍崩了那個三好的侍大將,梶原隊長那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還有在吉野城里,要不是他,隊長差點就交代在那幾個陰溝里的老鼠手里了!這功勞,換在別家,怎么也得給個足輕大將當當吧?在咱們寺里……唉,也不知道能給點啥實在的。”

松尾義明停下雕刻的動作,嘆了口氣:“寺里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賞錢是有的,職位……難說。咱們終究是僧兵,不是武士。不過……”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照算大師向來賞罰分明,宗貞大人似乎也頗為看重覺仁。或許……能得個行人方小隊長之類的差事?”

“小隊長?”佐藤勇撇撇嘴,“那才管幾個人?還不如多給點錢實在!最好再賞他幾壇好酒,讓咱們也跟著沾沾光!”

紀川健次合上經卷,輕輕搖頭:“妙勇,你就知道喝酒。覺仁師弟志向高遠,豈是幾壇濁酒就能打發的?我看……說不定能進鐵炮院當個教習什么的?他那手鐵炮,確實精準。”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寮舍的門“嘩啦”一聲被拉開了。時生(覺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覺仁!回來了!”佐藤勇第一個跳起來,幾步沖到門口,一把抓住時生的胳膊就往里拽,“快說說!法會咋樣?住持大師賞你啥了?金子?銀子?還是給你升官了?”

松尾義明和紀川健次也立刻圍了上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時生。

時生被佐藤勇的熱情弄得有些踉蹌,他定了定神,走進寮舍,反手拉上門。陽光重新被隔絕在外,寮舍內光線略顯昏暗。他臉上比平時多了些許興奮的微光。

“師兄們……”時生開口,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幅度,他清了清嗓子,“法會結束了。”

“廢話!我們知道結束了!快說重點!”佐藤勇急不可耐地催促。

松尾義明瞪了佐藤勇一眼:“妙勇!讓覺仁師弟喘口氣!”他轉向時生,語氣溫和,“覺仁,慢慢說。無論賞賜如何,都是你應得的。”

時生看著眼前三位師兄關切又期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半年來,在戰場上同生共死,在寮舍里朝夕相處,雖然他們性格各異——松尾沉穩如兄,紀川聰慧敏銳,佐藤勇莽撞卻赤誠——但都是他在這冰冷寺院中為數不多的溫暖依靠。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住持大師……還有諸位長老,論功行賞……賞了我……”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賞錢?”佐藤勇眼睛放光。

時生搖搖頭:“之前貝吹山照算住持許諾的加上畠山大人賞賜的共計八百貫,寺里已經登記在冊了。這次……是職位和田產。”

“職位?!”松尾義明和紀川健次同時驚呼出聲,連佐藤勇也愣住了。寺里給僧兵實權職位,這可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什么職位?”紀川健次敏銳地追問,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時生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津田城……軍奉行。”

“津……津田城軍奉行?!”松尾義明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懷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佐藤勇更是張大了嘴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軍……軍奉行?!總管津田城軍務?!覺仁!你……你沒聽錯吧?!那可是……那可是……”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在原地轉了個圈,猛地一拍大腿,“我的老天爺!覺仁!你要當大官了!總管一城軍務啊!這……這比足輕大將可威風多了!”

紀川健次也徹底震驚了,他推開擋在面前的佐藤勇,上下打量著時生,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小師弟:“津田城軍奉行……那可是要職。總管城防、兵員、武備……甚至可能參與町政。覺仁師弟,你……你這可真是一步登天啊!”他眼中除了震驚,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羨慕。他自認才智不輸于人,但這樣的機遇,實在太過驚人。

松尾義明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露出由衷的、混雜著喜悅和感慨的復雜表情。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時生的肩膀,將手搭在他的背上:“好小子!真有你的!津田城軍奉行!這……這簡直是超乎我們幾個想象的恩典!照算大師和諸位長老,這是對你寄予厚望啊!”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感慨,“想當初,你剛來寺里的時候,還是個……唉,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師兄……師兄為你高興!”

“還有田地?”佐藤勇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興奮地叫起來,“覺仁!你剛才是不是還說賞了田地?”

時生點點頭:“嗯。葛城山東麓,一處柑橘莊園,還有一町良田。”

“柑橘莊園!一町良田!”佐藤勇掰著手指頭算,“我的天!這得值多少錢?以后咱們吃橘子管夠了吧?覺仁,你以后就是大地主了!軍奉行大人!大地主!”他圍著時生轉圈,興奮得像只猴子。

紀川健次也回過神來,臉上露出笑容:“柑橘莊園……那可是好活計。紀伊的柑橘聞名近畿,收益不菲。再加上一町良田……覺仁師弟,你這可是實打實的根基了。以后在津田城,你可是既有權,又有產的一方人物了。”

寮舍里充滿了興奮和驚嘆的氣氛。松尾義明感慨萬千,紀川健次分析著利弊,佐藤勇則已經開始暢想以后去津田城“打秋風”的美好生活。

“對了!”佐藤勇猛地停下腳步,一拍腦門,“這么大的喜事!光在寮舍里嚷嚷怎么行?必須慶祝!大大的慶祝!”

松尾義明也笑著點頭:“妙勇說得對!覺仁高升,這是咱們第三小隊的光榮!必須好好慶賀一番!”

紀川健次攤開手掌,微笑道:“山下巖田町的式大森屋,阿巖老板娘釀的濁酒不錯,烤魚也是一絕。如何?”

“好,就去大森屋!”佐藤勇立刻響應,“我請客,今天非得把覺仁灌趴下不可!軍奉行大人,今天可別想跑!”

時生看著三位師兄真心實意為他高興的樣子,心中那份因金剛派秘密和宗貞話語帶來的沉重感,暫時被沖淡了不少。他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好!聽師兄們的!今日不醉不歸!”

“走!”佐藤勇一把攬住時生的肩膀,又招呼松尾和紀川,“還等什么!出發!目標大森屋!”

四人興沖沖地出了寮舍,沿著山道向山下的巖田町走去。夕陽的余暉映紅了葛城連峰,歡聲笑語在山間回蕩。

巖田町是依附根來寺發展起來的一個熱鬧町鎮。街道兩旁商鋪林立,掛著各式各樣的暖簾。鐵匠鋪叮當作響,米店伙計吆喝著新米,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和人聲的嘈雜。

大森屋位于町鎮中心偏東的位置,門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凈利落。門口掛著“茶”字燈籠,此時已經點亮,散發著溫暖的光暈。老板娘阿巖是個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利落婦人,看到紀川健次一行人進來,眼睛一亮。

“哎喲!這不是凈瑞師傅嗎?稀客稀客!幾位師傅快請進!”阿巖熱情地迎了上來,目光在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時生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

“阿巖姐,清靜點的位置!”松尾義明熟稔地說道。

“好嘞!二樓雅間這邊請!又助!帶幾位師傅上樓就座!”一個身形敏捷的年輕人從后堂里竄出來:“好嘞!幾位大人這邊請!”,笑著引他們上了二樓一個臨街的小隔間。窗戶開著,可以看到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很快,酒菜上齊。一大壺濁酒,幾碟下酒的小菜——鹽漬海帶、腌蘿卜、煮豆子,還有佐藤勇特意點的兩大盤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撲鼻的秋刀魚。

“來!第一碗!”佐藤勇迫不及待地給每人面前的粗陶碗都倒滿了渾濁卻香氣濃郁的濁酒,然后高高舉起自己的碗,“敬咱們的軍奉行大人——覺仁!恭喜高升!以后在津田城,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老兄弟!來,干了!”

“干!”松尾義明和紀川健次也笑著舉碗。

時生心中感動,也舉起碗:“多謝師兄們!沒有師兄們的照拂,覺仁走不到今天。這碗酒,敬師兄們!”他仰頭,將辛辣的濁酒一飲而盡。一股熱流從喉嚨直沖而下,驅散了秋日的寒意。

“痛快!”佐藤勇一抹嘴,又給時生滿上,“第二碗!敬咱們第三小隊!刀山火海一起闖過來的交情!以后就算覺仁你去了津田城當大老爺,咱們還是兄弟!是不是,松尾師兄?凈瑞師兄?”

“那是自然!”松尾義明點頭,眼中帶著真誠,“覺仁,無論你走到哪里,咱們寮舍的門,永遠為你開著。”

紀川健次也微笑道:“妙勇說得對。同袍之誼,豈是官職高低能改變的?覺仁師弟前程遠大,我們只有高興的份。”

“第三碗!”佐藤勇又舉起了碗,這次他看向時生,眼神里帶著一絲難得的認真和感慨,“覺仁……說實話,師兄我真沒想到,你小子能爬這么快!當初一起訓練,我就覺得你小子有種!后來在戰場上,你更是……唉,不說了!總之,師兄我服氣!這碗酒,敬你的膽識和本事!以后發達了,別忘了提攜提攜師兄我啊!我也不求當軍奉行,給我個津田城城門守備干干就行!哈哈!”

這話引得松尾和紀川都笑了起來。時生也笑了,心中暖意融融:“妙勇師兄說笑了。津田城那邊……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過,若有需要師兄們幫忙的地方,覺仁一定開口。”

“好!夠意思!干了!”佐藤勇又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熱烈。烤魚的香氣混合著酒氣,彌漫在小小的隔間里。佐藤勇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以前戰場上的一些糗事,比如他第一次上戰場緊張得差點尿褲子,比如松尾義明有一次喝醉了抱著敵人的尸體當枕頭睡了一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連一向沉穩的紀川健次也忍俊不禁。

時生也放松下來,暫時拋開了那些沉重的思緒,跟著一起笑鬧。

“對了,覺仁,”紀川健次趁著酒興,看似隨意地問道,“津田城的城代,是杉之坊照算大師的侄子,津田長泰大人吧?你這次去,就是在他手下當軍奉行?”

時生點點頭:“嗯,文書上是這么寫的。”

“津田長泰大人……”松尾義明沉吟了一下,“聽說為人……頗為持重,是照算大師一脈的嫡系。你此去,既是機遇,也需謹慎行事。畢竟,你根基尚淺,驟然高位,難免引人注目。”

紀川健次接口道:“松尾師兄說得是。津田城雖說是戍城,但石高兩萬石,下轄數十村落,事務繁雜。軍務更是重中之重。寺中大人將如此要職交予你,既是信任,也是考驗。覺仁師弟,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啊。”

時生明白師兄們的好意,認真地點點頭:“師兄們提醒的是。覺仁定當謹言慎行,不負所托。”

“哎呀!你們倆!”佐藤勇不滿地打斷他們,又給時生倒滿酒,“今天高興的日子,說這些掃興的干嘛!覺仁是什么人?咱們還不清楚?連三好義賢的腦袋都砍得下來,還管不好一個津田城?來!喝酒喝酒!別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

“對!喝酒!”松尾義明也笑著舉杯,“是師兄多慮了。以覺仁的本事,定能勝任!來,再干一碗!”

“干!”

酒碗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町鎮上的燈籠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茶屋里人聲鼎沸,其他隔間也傳來喝酒劃拳的喧鬧聲。

時生又喝了幾碗,感覺酒意有些上涌,臉頰發燙。他看著眼前三位師兄——松尾義明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紀川健次眼神低垂溫和,佐藤勇則已經有些醉眼朦朧,還在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一種強烈的不舍涌上心頭。離開這個熟悉的寮舍,離開這些朝夕相處的同袍,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未知的挑戰和復雜的人際關系……興奮之余,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茫然和對過去的留戀。

“師兄們……”時生端起酒碗,聲音有些低沉,他發自內心地感慨,“覺仁……舍不得你們吶…”

熱鬧的氣氛為之一靜。

松尾義明臉上的笑容斂去,拍了拍時生的肩膀:“傻小子,說什么胡話。津田城離寺里又不遠,騎馬半日即到。想我們了,隨時可以回來看看。或者我們休沐時,去你那里打秋風,嘗嘗你的柑橘!”

“就是!”佐藤勇大著舌頭,用力拍著胸脯,“覺仁你放心!誰敢在津田城給你氣受,你告訴師兄!師兄我……我帶著兄弟們去給你撐場子!管他什么城代不城代!咱們丁字營的人,不能讓人欺負了!”

紀川健次也溫聲道:“覺仁,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前程似錦,我們為你高興。記住,行人方永遠是你的根,我們永遠是你的師兄。遇到難處,別自己扛著。”

時生眼眶有些發熱,將碗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混合著復雜的情緒,灼燒著他的喉嚨和胸膛。

“好了好了!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佐藤勇嚷嚷著,試圖打破有些傷感的氣氛,“阿巖姐!再來一壺酒!要最烈的!今天非得把奉行大人放倒在這兒不可!”

“好嘞!”樓下傳來阿巖爽快的應答。

酒又續上了。佐藤勇開始拉著松尾義明劃拳,紀川健次則和時生聊起了津田城周邊的風土人情。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但那份離別的愁緒和師兄們的不舍,如同酒香般彌漫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夜色漸深,茶屋里的喧囂也慢慢平息。時生看著窗外津田城方向隱約可見的、籠罩在月光下的山巒輪廓,那里將是他新的戰場。他摸了摸腰間冰冷的刀柄,感受著酒意下翻騰的思緒——復仇的渴望、金剛派的使命、宗貞的話語、師兄們的溫情、以及對未來的期許與忐忑,在酒精的催化下,如走馬燈般不斷在腦中旋轉。

他深吸一口氣,將碗中最后一點殘酒飲盡。前路漫漫,但此刻,他只想沉浸在這份用血與火換來的、短暫而溫暖的兄弟情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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