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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人成牢

日子像城中村地上那攤永遠干不了的積水,黏稠地向前流淌,卻混進了越來越多的雜質。趙蕊依舊把自己鎖在那個稍大的火柴盒里,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隔壁的聲響,成了她無法逃脫的背景音。

爭吵如同潮汐,有規律地漲落。李娜尖利的控訴穿透薄薄的墻壁:“錢明!你當我聾了還是瞎了?你們在客廳聊什么呢?還怕我聽到”接著是錢明壓抑著怒火的低吼:“我幫她介紹了個工作!你他媽能不能消停點!”然后是東西摔在墻上的悶響,李娜帶著哭腔的咒罵:“這日子沒法過了!你跟她過去吧!”門被摔得震天響,李娜的高跟鞋聲咚咚咚地遠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

爭吵、和好、爭吵……循環往復。每一次和好后的喘息,都像是下一次風暴來臨前的短暫平靜,醞釀著更猛烈的爆發。這間小小的套房,成了一個充滿怨毒、猜忌和病態欲望的牢籠,空氣里永遠彌漫著一股硝煙和廉價香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趙蕊感覺自己在這漩渦里一點點下沉,被這渾濁的泥水淹沒。

那個夜晚,錢明和李娜的爭吵格外持久,也格外惡毒。污言穢語像淬毒的箭矢,密集地穿透墻壁。趙蕊縮在床角,手指死死摳著草席的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草莖里。那根名為“忍耐”的弦,繃到了極致,發出瀕臨斷裂的呻吟。

客廳里傳來摔門的聲音,李娜尖銳的哭喊被隔絕在門外,腳步聲咚咚咚地下了樓。世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錢明粗重的喘息和隔壁房間里死一般的沉寂。

趙蕊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下來。但胸腔里那股憋悶的、灼燒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短暫的寂靜里瘋狂地燃燒起來。她猛地坐起身,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拉開抽屜,里面躺著半瓶廉價的高度白酒——那是某個失眠到極點的深夜,她在樓下小店買的,只為了能把自己灌倒,換取片刻的安寧。她擰開瓶蓋,刺鼻的酒精味沖入鼻腔。沒有杯子,她仰起頭,對著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里,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但她沒有停,又灌下第二口、第三口……灼燒感變成了麻木,冰冷的四肢開始發熱,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錚”地一聲,斷了。

酒精像脫韁的野馬,沖垮了理智的堤壩。長久以來積壓的所有情緒——初到深南的孤獨無助,被趕出出租屋的狼狽,劉紅梅機關算進的陰險狡詐,李娜無處不在的敵視和刻薄,隔壁那些令人窒息的爭吵帶來的屈辱與灼痛,還有對錢明那點說不清道不明、混雜著怨恨、依賴和隱秘渴望的復雜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咆哮著沖垮了最后一道防線。

她踉蹌著站起來,手里還攥著那半瓶酒。酒精燒紅了她的眼睛,燒掉了所有的顧忌和偽裝。她猛地拉開房門,像一頭發狂的小獸,沖進了狹小昏暗的客廳。

錢明正癱坐在那張破舊的沙發上,雙手插在凌亂的頭發里,肩膀垮塌,渾身散發著一種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頹敗和絕望。茶幾上,一個空啤酒罐被捏得變了形。聽到動靜,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疲憊和茫然,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認出眼前這個頭發散亂、眼神狂亂、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的女人是誰。

趙蕊站在他面前,身體微微搖晃。客廳昏黃的燈光打在她臉上,映出兩團病態的酡紅和眼中燃燒的、不顧一切的火焰。她死死地盯著錢明,那目光不再是躲閃和卑微,而是像燒紅的烙鐵,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熾熱。

“錢明……”她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奇異的、破碎的笑意,“你……過得開心嗎?”

錢明愣住了,眉頭緊緊鎖起,疲憊的眼神里閃過一絲警惕和困惑:“趙蕊?你喝酒了?回屋去!”

“回屋?”趙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尖銳而凄涼,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回那個聽你們吵架、聽你們恩愛的屋?”她向前逼近一步,濃烈的酒氣幾乎噴到錢明臉上,“你們吵得真精彩啊!李娜罵得真難聽啊!你呢?你吼得真夠男人!然后呢?吵完了,打完了,再抱在一起……?真他媽……惡心!”

最后兩個字,她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唾沫星子濺到錢明臉上。她手里的酒瓶隨著她的動作猛地一晃,殘酒灑出來,淋濕了她的袖口和腳下的水泥地。

錢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羞辱和憤怒讓他的眼神陰沉下來:“你發什么酒瘋!回你房間去!”他站起身,試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回去。

“別碰我!”趙蕊猛地甩開他的手,動作幅度極大,身體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她扶住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站穩,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酒精徹底燒毀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偽裝,只剩下赤裸裸的、帶著血淚的控訴和積壓已久的、扭曲的情感。

“我惡心!”她指著自己的胸口,眼神狂亂而痛苦,“我惡心我自己!我他媽為什么要來深南?為什么要遇見你?為什么要被趕出來?為什么要住進這個鬼地方?為什么要聽你們這些破事!”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哭腔,眼淚混合著臉上的酒漬肆意流淌。

“你知道我每次聽到你們……聽到你們……”她哽住了,似乎無法說出那個詞,只是用手胡亂地指向隔壁緊閉的房門,臉上是混合著羞恥和極度痛苦的扭曲表情,“我他媽恨不得把耳朵割掉!恨不得沖出去!我像個傻逼一樣縮在那個破房間里!我恨李娜!我恨她看我的眼神!我恨她說的每一個字!我更恨你!錢明!我恨你!”

她嘶吼著,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摳出來的血塊,砸在錢明臉上。

“我恨你為什么要把我撿回來?為什么要讓我看見你還有那么一點點……一點點……人樣?”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和迷茫,“……你他媽憑什么幫我?憑什么替我交房租?憑什么幫我找工作?憑什么對我好?憑什么……”她想起種種過往,如潮水般涌來,將她沖的一塌糊涂。

“你把我撿回來,就為了讓我看你們怎么糟蹋日子?看你怎么在她面前像個孫子?看我怎么像個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躲著你們?”她猛地灌下瓶子里最后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她的喉嚨,也燒掉了最后一絲清醒。空酒瓶被她狠狠摔在水泥地上!

“啪嚓——!”

刺耳的碎裂聲如同驚雷,在死寂的客廳里炸開!玻璃碎片和殘酒四濺。

趙蕊的身體晃了晃,眼神徹底渙散了。她看著滿地的狼藉,看著錢明震驚、憤怒、難堪、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臉,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錢明……”她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身體軟軟地向下滑去,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喃喃地吐出了那句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詛咒,也像是一句絕望的告白:

“我……恨你……也……恨我自己……為什么……沒早點……遇見你……”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倒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徹底不動了。

客廳里只剩下粗瓷酒瓶碎裂的殘骸,一地晶瑩又骯臟的玻璃渣,散發著濃烈刺鼻的酒味。還有癱倒在狼藉中的趙蕊,和僵立在原地、臉色灰敗如同死人的錢明。

死寂。比任何爭吵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錢明低頭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趙蕊,看著她額角迅速紅腫起來的淤青,看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和酒漬。她最后那句破碎的、帶著血淚的控訴和詛咒,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反復地在他心口來回切割。隔壁那些爭吵的污言穢語,李娜刻薄的嘴臉,自己在這泥潭里的掙扎和麻木……所有的一切,都在趙蕊這絕望的爆發和最后的自毀面前,顯得如此丑陋、蒼白和毫無意義。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憊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厭惡,瞬間攫住了他。這厭惡不僅是對李娜,對趙蕊,更是對他自己,對他所陷入的這攤污濁不堪的生活本身。他緩緩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探了探趙蕊的鼻息。還好,只是醉暈了過去。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那紅腫的額角像一塊丑陋的烙印。

他沉默地站起身,沒有再看地上的趙蕊。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推開門。房間里還殘留著李娜的香水味和剛才激烈爭吵的余溫。他徑直走到衣柜前,打開,拿出一個半舊的行李箱,扔在地上。然后,他開始機械地、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從柜子里扯出來,胡亂地塞進行李箱里。動作粗暴,帶著一種毀滅般的決絕。

第二天清晨,天色陰沉。趙蕊在劇烈的頭痛和額角尖銳的刺痛中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蓋著一件散發著淡淡煙味和汗味的舊外套——是錢明的。昨晚破碎的記憶如同噩夢的碎片,帶著宿醉的惡心和強烈的羞恥感,猛地涌入腦海。她捂住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客廳里傳來響動。她掙扎著爬起來,頭痛欲裂。推開房門,客廳的景象讓她愣住了。

錢明那個半舊的行李箱敞開著放在客廳中央,里面塞滿了他的衣物和幾本技術書籍。他正把最后幾件東西塞進去,動作干脆利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李娜站在她的房間門口,臉色煞白,眼睛紅腫,死死地盯著錢明的動作,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死寂。

錢明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直起身,沒有看李娜,也沒有看趙蕊。他的目光空洞地掃過這間狹小、破敗、承載了太多不堪的屋子,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然后,他彎腰,拎起了那個沉重的箱子。

“房租……交到下個月底。”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干澀,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說完,他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李娜像是終于反應過來,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錢明!你……”

錢明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拉開門,外面是城中村灰蒙蒙的天光。他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停頓了半秒,然后,拖著那個裝著他所有家當的箱子,消失在了狹窄昏暗的樓梯口。

腳步聲沉重而決絕,咚咚咚地向下,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失。

門,敞開著。灌進來一陣帶著灰塵和濕氣的冷風。

李娜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順著門框軟軟地滑坐到地上,雙手捂著臉,壓抑的、絕望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趙蕊僵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看著地上哭泣的李娜,看著客廳里錢明留下的、一個孤零零的煙灰缸。額角的傷一跳一跳地疼。昨晚的酒氣似乎還殘留在喉嚨里,帶著苦澀的余味。錢明最后那個拖著箱子、決絕離開的背影,像一幀定格的畫面,深深地烙進了她的眼底。

空氣中,那股廉價香水味、硝煙味和濃烈酒氣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污濁氣息,似乎淡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空曠、更加冰冷的死寂。像大火焚燒過后,留下的滿地灰燼,無聲無息,卻嗆得人無法呼吸。

趙蕊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里。

沒有眼淚。只有一種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和一種更深、更茫然的空洞。深南市的天空,透過那扇沒有窗簾的小窗看出去,依舊是灰蒙蒙的,壓得很低。像一塊巨大的、濕透的裹尸布,覆蓋著這座永遠無法真正逃離的城市,也覆蓋著她剛剛親手撕開、又目睹其徹底崩塌的、那場短暫而骯臟的三人戲碼。廢墟之上,只有灰燼。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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