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像一柄生銹的鋸子,一下下剮著新海市的夜空。
林默從垃圾處理站后的陰影里沖出來,雨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外套。鉑悅府的燈光在身后模糊成一片暖黃的光斑,而那片光斑里,正涌出穿著黑色制服的身影——清憶局的特工。他們的靴子踩在積水的路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追命的鼓點,敲在林默的耳膜上。
“在那邊!”
一聲厲喝穿透雨幕,林默猛地轉頭,看見三個特工已經沖出單元樓,手里的槍正對著他的方向。槍口的戰術燈在雨里劃出三道慘白的光,掃過他的臉時,他甚至能看清最前面那個特工下巴上的刀疤。
跑!
這個念頭像電流一樣竄過林默的大腦。他轉身鉆進旁邊的窄巷,巷子寬不足兩米,兩側是斑駁的磚墻,墻頭上纏著生銹的鐵絲網。雨水順著墻縫往下淌,在地面匯成渾濁的小溪,踩上去能沒過腳踝。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通訊器里傳來的指令聲:“目標進入東巷,封鎖兩端出口!”
林默的心臟狂跳,像要撞碎肋骨。他從未被這么多特工追捕過,以前最多是被巡邏隊盤問幾句,這次對方顯然是鐵了心要抓住他——或者說,抓住他身上的那段染血記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內存卡,硬硬的一小塊,此刻卻像揣著顆定時炸彈。
巷子盡頭是道鐵門,鎖著。林默想也沒想,助跑幾步,用肩膀狠狠撞上去。“哐當”一聲,鐵門紋絲不動,反震的力道讓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媽的。”他低罵一聲,轉身想找別的路,卻看見巷口已經堵上了兩個特工,他們手里拿著的不是槍,而是一根金屬短棍,棍端閃爍著藍盈盈的光。
是電擊棍。
清憶局的標準配備,能釋放十萬伏電壓,被擊中的人會全身抽搐,失去行動能力。更麻煩的是,這種電擊棍還能干擾神經信號,讓記憶提取儀暫時失效——他們顯然不想毀掉他腦子里的東西。
“放棄抵抗,”左邊的特工開口,聲音像巷子里的積水一樣冷,“配合我們回去做記憶同步,或許能從輕處理。”
記憶同步?林默嗤笑。清憶局的“記憶同步”不過是“記憶篡改”的委婉說法。老刀的筆記本里記著:“被清憶局帶走的人,出來后要么忘了自己是誰,要么就成了他們的傀儡。”
他退到鐵門旁,后背抵住冰冷的鐵欄桿,雨水順著發梢滴進眼睛里,澀得生疼。左臂的疤痕又開始發燙,比在1801室時更甚,像是有根燒紅的鐵絲鉆進了骨頭縫,每一次心跳都帶著尖銳的痛。
這疼痛讓他腦子反而更清醒了。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墻頭上的鐵絲網。網眼不算太密,或許能鉆過去。
“倒數三個數,”特工舉起了電擊棍,“三——”
林默突然沖向右側的墻壁,腳下猛地一蹬,身體像只壁虎一樣貼在磚墻上。這是他小時候在廢棄工廠里練出的本事,那時候他還沒失憶,總喜歡爬高上低,看誰能摸到最高的橫梁。
“二——”
他手指摳住墻縫里的凹陷,借力向上攀爬。磚縫里的碎石劃破了手心,血珠混著雨水滲出來,但他感覺不到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頭頂的鐵絲網。
“一!”
電擊棍的藍光在他腳下炸開,空氣里彌漫開臭氧的味道。林默猛地發力,身體騰空,肩膀撞上鐵絲網。鐵絲勒進皮肉里,劃出幾道血痕,但他顧不上了,扭動身體從網眼里鉆了過去。
“砰!”
他摔在巷子另一側的垃圾堆上,腐臭的氣味嗆得他咳嗽起來。還沒等他爬起來,身后就傳來“嘩啦”的聲響——特工也跟著翻了過來。
林默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繼續往前跑。這片是老城區,巷子像迷宮一樣縱橫交錯,他小時候經常在這里玩“藏貓貓”,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回家的路——如果他還記得家在哪里的話。
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林默拐進一條更窄的巷子,這里的路燈早就壞了,只有遠處永恒智械的巨幕廣告透進一點光,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
突然,他的腳踝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工作箱從懷里飛出去,“啪”地撞在墻上,里面的提取儀滾了出來,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熄滅了。
是根暴露在外的電纜。
林默掙扎著想爬起來,身后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巷口。他回頭,看見兩個特工的身影被廣告光拉長,像兩只張開翅膀的蝙蝠,正一步步逼近。
其中一個特工舉起了手里的“記憶追蹤儀”。那東西巴掌大小,金屬外殼上刻著清憶局的徽章,屏幕上跳動著一個紅色的光點,正隨著林默的動作移動。
“鎖定生物特征,匹配度98.7%。”追蹤儀發出機械的女聲,“確認目標:林默,男性,22歲,無固定住址,職業:非法拾憶者。”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們知道他的名字。
這不可能。他的身份信息早在失憶那天就從數據庫里消失了,連黑市的中介都只知道他叫“小默”。清憶局是怎么知道他全名的?
難道……他的失憶,從一開始就不是意外?
“抓住他!”特工的吼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默抓起地上的提取儀,塞進懷里,又撿起一塊磚頭,緊緊攥在手里。手心的傷口被磚頭硌得生疼,但他握得更緊了。
他不能被抓住。
至少不能在搞清楚那段染血記憶之前被抓住。
兩個特工同時沖了過來,左邊的揮舞著電擊棍,右邊的伸手想抓他的胳膊。林默側身躲過電擊棍,手里的磚頭猛地砸向右邊特工的膝蓋。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特工的慘叫,那人踉蹌著跪倒在地。
左邊的特工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拾憶者會反抗。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給了林默機會。他轉身就跑,磚頭像甩掉燙手山芋一樣扔出去,砸在墻上發出“哐當”一聲,算是給后面的人留了點干擾。
跑出沒幾步,前方突然出現一道刺眼的光束,直直地照在他臉上。林默下意識地用手擋住眼睛,腳步也停了下來。
光束后面,站著兩個穿著同樣制服的特工,手里的槍已經上膛,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靠在冰冷的磚墻上,大口喘著氣,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流。左臂的疤痕燙得驚人,像是要燒穿皮膚,疼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跑啊,怎么不跑了?”身后傳來那個被砸傷膝蓋的特工的怒吼,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眼神里滿是怨毒,“我看你這次往哪跑!”
四個特工形成一個包圍圈,慢慢向林默逼近。他們的戰術燈在他身上來回掃射,像是在打量一只即將入網的獵物。
林默的目光快速掃過四周,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生機。巷子很窄,兩側的墻很高,唯一的出口就是被特工堵住的那兩端。
難道真的要被抓住了?
他不甘心。
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父母是誰,不知道左臂的疤痕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不知道那段染血的記憶背后還有多少真相……
“別逼我們動手。”為首的特工舉起槍,槍口的準星穩穩地對著林默的胸口,“乖乖跟我們走,對你對我們都好。”
林默沒有動。他的右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折疊刀,刀柄的金屬涼意透過潮濕的布料傳過來,讓他混亂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巷子深處的一個角落。那里堆著幾個廢棄的垃圾桶,垃圾桶后面,似乎有個黑乎乎的洞口,被一塊破舊的帆布蓋著。
那是……下水道的入口?
老城區的下水道錯綜復雜,有些甚至能通到城市的另一端。雖然里面又臟又臭,還有可能迷路,但總比被清憶局抓住強。
林默的心跳又開始加速,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絲微弱的希望。
他慢慢抬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特工們的眼神放松了一些,腳步也放慢了。
“這就對了……”
話音未落,林默突然將手里的提取儀猛地扔向左邊的特工。提取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撞在墻上發出“啪”的一聲。
特工們下意識地看向提取儀的方向。
就是現在!
林默矮身,像顆出膛的炮彈一樣沖向巷子深處,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那堆垃圾桶。垃圾桶“嘩啦”一聲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里面的垃圾撒了一地,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他一把扯掉那塊破舊的帆布,露出了下面的下水道入口——一個直徑約一米的圓形洞口,邊緣銹跡斑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攔住他!”
身后傳來特工的怒吼,還有急促的腳步聲。
林默沒有猶豫,縱身跳進了下水道。
墜落的瞬間,他聽到頭頂傳來“嗖”的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擦著頭皮飛了過去。他知道那是電擊槍的子彈,剛才如果慢半秒,現在他已經躺在地上抽搐了。
“砰!”
身體重重地摔在下水道的底部,渾濁的污水淹沒了他的小腿,冰冷刺骨,還夾雜著各種垃圾和不明物體。林默嗆了幾口污水,惡臭的味道直沖鼻腔,讓他忍不住干嘔起來。
他顧不上惡心,掙扎著站起來,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黑暗深處跑去。
身后傳來特工的怒罵聲和跳下下水道的“撲通”聲,但他沒有回頭。
他只能跑,不停地跑。
跑進這片象征著城市陰暗面的污水里,跑進這片或許能暫時庇護他的黑暗里。
雨水還在從洞口灌進來,在水面上濺起一圈圈漣漪。林默的腳步聲在空曠的下水道里回蕩,和遠處傳來的追兵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絕望而瘋狂的逃亡曲。
左臂的疤痕依舊灼熱,像是在提醒他:這場獵捕,才剛剛開始。而他,必須活下去,才能揭開那些被掩埋的記憶,找回那個迷失的自己。
下水道的盡頭,是更深的黑暗。但林默知道,在那黑暗的另一端,一定有光——哪怕只是一絲微弱的、屬于黑市的霓虹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