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熱氣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裹著紅燒排骨的醬香、番茄炒蛋的酸甜、還有剛出鍋的饅頭香撲面而來，熏得人鼻尖冒汗。陳意歡拽著周沫的胳膊，在攢動的人頭里靈活地鉆來鉆去，目標明確地沖向最角落的粉面窗口——那里總是排著最短的隊，卻藏著全校最香的辣椒炒肉粉。

穿藍布圍裙的王阿姨正站在冒著白汽的灶臺后，手里的長柄勺“哐當哐當”敲著鐵鍋，見陳意歡探著腦袋擠到前排，立刻揚起嗓門笑：“歡歡來啦？就等你呢！今天的辣椒炒肉特意買的頂頂好的五花肉，五花肉炒的超級焦香，還加了多多的蒜，香得能勾魂！再給你加兩個浸滿肉汁的荷包蛋，還是有點溏心的，阿姨可給你準備好了”

“我就知道王阿姨最疼我！”陳意歡扒著窗口的欄桿，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鍋里咕嘟冒泡的肉塊，“給我和我閨蜜都多加兩勺肉，肥的瘦的各一半，回頭我給您帶我媽腌的醬豆角，酸甜脆爽，配粉吃絕了！”

周沫在旁邊伸手戳她后背，壓低聲音笑：“就你嘴甜會哄人，等會兒去老班辦公室，看你還能不能笑得這么燦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陳意歡接過阿姨遞來的兩大碗粉，騰騰熱氣熏得她瞇起眼，用筷子攪了攪，油亮的紅辣椒裹著琥珀色的肉汁滾出來，肥瘦相間的肉片顫巍巍地浮在粉上，“再說老班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多念叨我兩句上課睡覺，還能吃了我不成？”

兩人端著粉碗在食堂轉了三圈，才搶到一張靠窗的桌子。“沫子，占好位置，姐去買兩瓶肥仔快樂水，這樣才爽”說著朝食堂販賣機跑去

陳意歡買了回來，遞給周沫一瓶，自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太爽了，果然可樂的第一口值兩塊五”

“那可不，冰可樂就是爽”周沫答應著

陳意歡剛埋頭嗦了兩口粉，就見班長王錫端著餐盤從旁邊經(jīng)過，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滑到鼻尖，鏡片后的眼睛往陳意歡碗里瞟了瞟，推了推眼鏡說：“尹老師讓你吃完就去辦公室，他在那兒等你，讓我告訴你一聲，讓你別忘記了”

“知道啦知道啦，謝啦班長。”陳意歡頭也不抬，辣椒油沾得嘴角亮晶晶的，舌頭卻靈活地卷走最后一根掛著湯汁的粉。

周沫在桌下悄悄踢了她一腳，憋著笑說：“你看你那慫樣，剛才還說不怕呢，現(xiàn)在筷子都快捏變形了。”

“我這叫專注干飯，養(yǎng)精蓄銳懂不懂？”陳意歡把最后一勺肉扒進嘴里，抽出紙巾抹了把嘴，喝了幾口可樂沖周沫擠了擠眼，“走了，姐去去就回，你可別太想我啊小妞。記得把姐沒喝完的可樂帶回教室去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周沫回答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其他老師都去休息吃飯了，只有尹川華坐在靠窗的辦公桌前，面前攤著一沓剛批改完的試卷，紅筆批注密密麻麻。見陳意歡進來，他放下手里的紅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剛吃飽？看你嘴角還沾著辣椒油呢。”

“嗯，吃得可飽啦！”陳意歡坐下時，后背的校服已經(jīng)被汗浸濕了一片，手不自覺地在褲子上蹭了蹭，試圖蹭去手心的汗。她眼尖地瞥見老師桌角壓著的試卷——那是她上次模考的語文卷，封面上用紅筆圈出的“62”分像個刺眼的驚嘆號，讓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頰也騰地燒了起來。

“昨天晚上沒睡好？”尹川華沒有翻試卷，反而擰搪瓷保溫杯，倒了杯溫水推到她面前，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我看你上課的時候頭都快埋進桌子里了，下巴擱在練習冊上，口水都快把‘岳陽樓記’泡軟了，再睡下去，怕是能跟周公就‘先天下之憂而憂’展開一場深度辯論。”

陳意歡的耳朵更燙了，撓了撓后腦勺，聲音小得像蚊子哼：“看小說看晚了……情節(jié)太抓人，沒忍住。”

“恐怖小說？”尹川華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像水波一樣漾開，“我家那丫頭也這樣，總躲在被窩里看，嚇得抱著枕頭跑我房間，第二天還嘴硬說一點都不怕，說越怕越想看，這股子犟勁跟你似的。”

陳意歡愣了愣，沒想到老師會突然提起自己的女兒，更沒想到他對看小說這事沒半點責備，緊繃的肩膀悄悄松了松，小聲應道：“嗯，里面寫的老宅鬧鬼，走廊里總有腳步聲，看完一閉眼全是那些畫面，嚇得我開著臺燈坐到天亮。”

“我上學時也偷偷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看武俠，”尹川華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語氣像聊家常，“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看得熱血沸騰，第二天上課眼皮打架，被老師點名站起來還迷迷糊糊說‘幫主饒命’。”他笑了笑，“知道你們現(xiàn)在壓力大，想找點東西松快松快，但考前還是得睡夠，不然腦子轉不動，簡單的題都能算錯。”

他拿起桌角的試卷，卻沒看分數(shù)，反而小心翼翼地翻到作文頁，用手指點了點上面的段落：“你這篇《我的夏天》寫得真不錯，‘賣冰棒的爺爺總把保溫箱藏在老槐樹底下，箱蓋一打開，白汽裹著甜香撲滿臉，五毛錢的綠豆冰棒上還沾著爺爺?shù)闹讣y’——這細節(jié)多鮮活，讀著就像能看見那畫面，能聞見冰棒的甜氣。”

陳意歡的臉“唰”地紅透了，那篇作文是她瞎寫的，當時實在想不出題材，就把小時候住外婆家的零碎記憶湊了湊，沒想到老師居然記得這么清楚，連她自己都快忘了寫過這段。

“你看，”尹川華把試卷輕輕推到她面前，目光溫和卻有力量，“你不是沒本事，是沒把心思往正道上用。就算這次考不上重點高中，去職中學個新媒體寫作，把你這捕捉細節(jié)的本事用在寫公眾號、拍短視頻上；或者去技校學攝影，用鏡頭把這些鮮活的畫面拍下來，照樣能闖出自己的路，照樣能出彩。”

“我……”陳意歡捏著試卷邊角，指節(jié)都泛白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成績差，就是個“沒前途”的學生，爸媽雖然不看重自己的成績，希望自己開心就好，可是自己還是想好好讀書，哪怕不是讀書的料，親戚隨口的“女孩子讀不讀書都一樣”，可老師居然在說“照樣能出彩”。

“中考不是終點站，就是個讓你選坐哪班車的站臺。”尹川華端起保溫杯喝了口茶，茶葉在水里打著轉，“你要是還想讀高中，哪怕是普通高中，剩下這幾天拼一把，每天多背十個單詞，多做五道數(shù)學題，多記兩個文言實詞，考試時多考十分，選擇就能多一點。要是覺得累了，想換條路走，也沒關系，老師抽屜里有去年各職中的招生簡章，你想了解哪個專業(yè)，我?guī)湍惴治龇治觥！?

窗外的蟬鳴一陣高過一陣，像是有無數(shù)只蟬在樹梢上比賽誰的嗓子更亮，熱辣辣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在試卷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陳意歡盯著試卷上“有畫面感”那幾個紅色的字，突然覺得原本沉甸甸、昏昏沉沉的眼皮一下子輕快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脹脹的，那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是對考試的恐懼，而是對未來的期待。

“老師，”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時，眼睛里閃著光，聲音雖然還有點啞，卻格外清晰，“我想試試……再拼幾天。”

尹川華笑起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這就對了。去吧，回教室復習去，有不會的題隨時來問我，我都給你講。”

陳意歡走出辦公室時，午后的陽光正好穿過走廊，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光斑，像鋪了一地的金子。她掏出手機給周沫發(fā)消息：“等會兒幫我借本數(shù)學筆記，最好是班長王錫的，那家伙的錯題整理得比參考答案還清楚，姐要開始刷題了！”

那邊秒回了一串問號加感嘆號：“？？？陳意歡你被老班灌了什么迷魂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主動要數(shù)學筆記？”

“沫子，姐其實本來就是愛學習的好孩子好吧，別小看姐”

“行，好學生，小的這就去給你借數(shù)學筆記”

陳意歡看著屏幕笑出了聲，把手機塞回兜里，腳步輕快地往教室走。路過公告欄時，陳意歡瞥見上面貼著的中考倒計時日歷，鮮紅的數(shù)字“6”像顆跳動的火星。她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便利貼，上面是剛才在辦公室偷偷記下的幾個文言虛詞——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想記住課本上的東西，走廊里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吹過來，拂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她突然明白，人生從來不是只有一條路，也不是非要擠上最快的那班車，重要的是不管坐哪輛車，都愿意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