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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褪色的名字與“騷鵝”的烙印

省人民醫院ICU病房。慘白的燈光像永恒的審判者,無聲地注視著這片被生死分割的空間。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鉆進每一個毛孔。

老虎的病床如同風暴過后的廢墟。扭曲的手機殘骸碎片散落在墻角,像一具被肢解的尸體。雪白的被單上,幾朵刺目的血梅還在緩慢地洇開,散發著新鮮鐵銹的腥甜。他粗壯的手臂無力地垂在床邊,纏著繃帶的掌心邊緣,一道深長的傷口皮肉翻卷,暗紅的血珠正緩慢地、一顆接一顆地滲出,沿著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濺開微小的、無聲的血花。

“啪嗒…啪嗒…”

這細微的聲響,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喪鐘的倒計時。

老虎仰面躺著,胸膛像破舊的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悶哼。他雙眼圓睜,布滿蛛網般的血絲,死死地盯著慘白的天花板。瞳孔深處,沒有焦點,只有一片被巨大恥辱和暴怒徹底焚毀后的、死寂的灰燼。周芷若那張冰冷的臉,那聲如同毒蛇吐信的“咔嚓”快門聲,反復在他混亂燃燒的顱內尖嘯、穿刺!將他最后一點殘存的尊嚴,徹底碾成齏粉!

“賤人…婊子…”破碎的詛咒從他干裂起皮、沾著血沫的嘴唇里無意識地溢出,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胖嬢嬢被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暴戾的自毀嚇呆了。她臉色煞白,身體篩糠般抖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著老虎掌心的傷口還在流血,她終于從巨大的恐懼中找回一絲本能。她不敢靠近此刻如同炸彈般的老虎,只能連滾帶爬地沖出病房,帶著哭腔在走廊里嘶喊:“護士!護士!老虎的手…手爛了!流血了!!”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護士沖了進來,看到滿地狼藉和老虎掌心猙獰的傷口,倒吸一口冷氣,立刻轉身去拿急救箱。

病房里只剩下老虎粗重的喘息和血滴落地的聲音。他猛地扭過頭,赤紅的眼珠如同燒紅的炭,死死盯住床頭柜。柜面上,散落著幾片從破碎手機里崩出來的、邊緣鋒利的塑料碎片。其中一片,剛好折射著慘白的燈光,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地獄之火,瞬間點燃了他死灰般的瞳孔!

他用那只沒受傷的、沾滿油污和干涸血痂的左手,猛地探向柜面!動作牽扯腹部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悶哼出聲,但他不管不顧!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偏執的狠戾,死死捏住了那片最鋒利、如同柳葉刀般的透明塑料碎片!

“老虎!你要干啥子?!”拿著急救箱沖回來的護士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老虎充耳不聞。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劇痛、瘋狂和極致羞辱的、近乎猙獰的笑容。赤紅的眼珠死死盯住自己那只纏著繃帶、還在滴血的右手。那只手,曾經在少陵路舉起酒杯呼風喚雨,曾經在夜市里奮力吆喝,也曾在周芷若面前…笨拙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現在,它只讓他感到無比的骯臟和恥辱!連同那個被拍下的、如同死狗般癱倒的瞬間!連同“楊虎”這個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名字!

“老子…不要了…”他嘶啞地低吼,聲音如同破鑼。左手捏著那片鋒利的塑料碎片,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狠狠地、朝著自己右手手背上那個隨著歲月有些模糊、但依舊能清晰辨認出的——青黑色的虎頭紋身——扎了下去!

“不要——!!”護士和剛沖進來的胖嬢嬢同時發出凄厲的尖叫!

碎片尖端刺破皮膚!

鮮血瞬間涌出!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病房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

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冰冷的怒氣和決絕的力量,瞬間撲到床前!一只骨節分明、沾著泥污卻異常穩定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老虎那只握著鋒利碎片的左手手腕!

巨大的力量讓老虎的動作瞬間僵住!塑料碎片尖端離他手背的虎頭紋身,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鮮血已經順著碎片邊緣流了下來!

老虎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珠對上了一雙同樣布滿血絲、卻如同寒潭般冰冷沉靜的眼睛!

老許!

他渾身還帶著走廊的寒意和泥污,濕透的夾克半干,緊貼在身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頜線繃得如同刀鋒。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里面翻涌著疲憊、憤怒、還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軍人的鐵血意志!

“楊虎!”老許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威壓,狠狠刺進老虎混亂狂暴的腦海,“你他媽給我住手!”

手腕上傳來的巨大力量,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鎖住了老虎自毀的沖動。老許眼中那種近乎冷酷的沉靜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他心頭那點瘋狂燃燒的邪火!

老虎眼中的赤紅和瘋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虛脫般的無力。他張著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身體因為劇痛和脫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左手一松,那片染血的塑料碎片“叮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護士這才驚魂未定地撲上來,手忙腳亂地按住老虎還在流血的右手,用紗布和繃帶重新加壓包扎。

老許依舊死死攥著老虎的手腕,直到確認他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才緩緩松開。他直起身,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顯然剛才那一下也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氣。他看也沒看驚魂未定的胖嬢嬢和護士,只是冷冷地掃了一眼滿地的狼藉和老虎掌心猙獰的傷口,最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老虎那張因痛苦和恥辱而扭曲的臉上。

“想死?”老許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的嘲諷,“容易。等傷好了,找個沒人的地方,隨你怎么死。別在這兒,臟了別人的地方,還連累阿波和嬢嬢擔驚受怕!”

說完,他不再看老虎一眼,猛地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卻異常決絕地走出了病房。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被逼到極限的、孤狼般的蕭索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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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那間昏暗狹小的家屬休息室。

空氣凝滯。劣質泡面和汗味混合的氣息令人窒息。昏黃的燈光像垂死者的嘆息,無力地籠罩著靠窗那張行軍床。

老許背對著門口,坐在床沿。他依舊穿著那件半干、泥污板結的舊夾克,像一層沉重的、無法卸下的盔甲。他的背脊不再像標槍般挺直,而是微微佝僂著,仿佛扛著無形的千鈞重擔。濕漉漉的頭發垂在額前,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線條緊繃的下頜。

他的膝蓋上,平鋪著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軍裝。深綠色的布料在昏黃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沉郁的、褪色的暗影,如同凝固的時光。

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近乎貪婪地鎖在軍裝左胸的位置。那里,曾經佩戴著象征身份與榮光的姓名牌和部隊徽章。如今,只剩下布料粗糙的紋理,和一片空蕩蕩的、刺眼的空白。

時間仿佛被凍結。只有他胸腔里那顆沉重跳動的心臟,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骨節分明,帶著生活的磨礪、昨夜的泥污、以及剛剛阻止老虎自殘時留下的微顫。指尖,在昏暗中劃出一道細微的軌跡,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卻又無比沉重的力量,輕輕地、顫抖地,撫上了那片空白的左胸。

粗糙的布料紋理摩擦著指腹,帶來一種熟悉的、卻早已疏離的觸感。指尖緩緩移動,沿著記憶中姓名牌邊緣那看不見的輪廓,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描摹著。

**許智明**。

那三個曾經伴隨著軍號聲、被汗水浸透又被陽光曬干的字。那三個承載著鐵血、紀律與榮光的字。那三個…如今被他親手玷污、被父親怒斥為“孬種”、被黃琪琪居高臨下審視、被這身沾滿地攤油污的舊夾克死死蓋住、再也無顏示人的字!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不是憤怒,不是屈辱,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對逝去榮光和無地自容的絕望哀慟!

指腹下那空蕩蕩的、粗糙的布料,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指尖,更灼燒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

描摹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重。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布料粗糙的紋理中,指關節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起來!每一次細微的顫抖,都像是對那三個褪色名字無聲的控訴和絕望的哀鳴!

最終,那只顫抖的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僵住!死死地攥緊了那片空白的、象征著一切失去的軍裝左胸!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蒼白得毫無血色!

他猛地低下頭,濕漉漉的頭發徹底遮住了臉龐。只有那劇烈起伏的、被舊夾克包裹著的肩背,和那死死攥著軍裝、指節扭曲發白的手,在昏黃的燈光下,無聲地訴說著一種被壓抑到極致、足以撕裂靈魂的巨大痛苦。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砸落在深綠色的、空無一物的左胸布料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無聲的淚痕。

隔壁病房。阿波的意識在藥力的深海邊緣沉沉浮浮。身體的劇痛和虛弱如同沉重的鉛塊,將他拖向黑暗。但手中那張被汗水浸潤的、邊緣磨損的全家福照片,卻像一根堅韌的救命稻草,死死地拽著他,不讓他的意識徹底沉淪。

照片上,年輕的妻子阿儀溫婉的笑容,兒子崽崽懵懂可愛的臉龐,還有家鄉小院那溫暖的陽光…這些畫面穿透藥力的迷霧,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投射出微弱卻堅定的光芒。那光芒驅散了債務的陰霾,暫時壓倒了身體的痛苦,指向一個無比清晰的目標:活下去!回家!

“阿…儀…崽…崽…”破碎的、帶著濃重粵語腔調的囈語,從他干裂的嘴唇里艱難地溢出。每一次呼喚,都像是一次掙扎著浮出水面的喘息。

他的手指,冰冷而無力,卻死死地、用盡生命本能般的力量,攥著照片的邊緣。指腹一遍遍、極其輕微地摩挲著照片上妻兒的笑臉,仿佛在汲取那遙遠卻無比真實的溫暖和力量。

就在這時,一種更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沖動,如同電流般擊中了他虛弱的神經!

不是疼痛,不是恐懼。

是味道!

是記憶深處,那獨屬于他、融合了廣府蜜香與川蜀麻辣的…“騷鵝”的味道!

那味道如此鮮明,如此霸道!仿佛穿透了病房的消毒水氣味,穿透了時空的距離,帶著爐火的滾燙、醬汁的醇厚、鵝皮烤至焦脆時發出的“滋滋”輕響…無比真實地縈繞在他的鼻尖和舌尖!

“鵝…”他喉嚨里發出一個更清晰的音節,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渴望。他攥著照片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仿佛要將那記憶中的味道,連同照片上的溫暖,一起牢牢攥在手心。

“火候…醬…要睇住(要看住)…”他閉著眼,眉頭緊鎖,仿佛在昏睡中,靈魂又回到了那個油污繚繞的爐火旁,正全神貫注地守著他的“騷鵝”,每一個細節都刻入了骨髓。

這突如其來的、對味道的強烈執念,像一道微弱卻固執的火焰,在他瀕臨熄滅的生命燭芯上,頑強地燃燒起來。它壓倒了痛苦,驅散了絕望,只剩下一個無比純粹而強烈的念頭——他的鵝!他的味道!那是他賴以生存的手藝,是他翻身的希望,是他回家的船票!

“騷…鵝…”最后兩個音節,如同烙印般,帶著濃重的粵語腔調和一種近乎神圣的意味,清晰地吐露出來,消散在ICU冰冷的空氣里。而他那緊攥著全家福照片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他陳波,就算爬,也要爬回他的爐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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