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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沉默的支票

省人民醫院ICU重癥監護室外。慘白的燈光像凝固的冰霜,無聲地傾瀉在狹窄壓抑的走廊里。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消毒水的刺鼻和死亡臨近的腐朽氣息。

老許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身體僵硬地滑坐在地面。濕透的舊夾克緊貼在身上,寒意如同活物,鉆進骨髓,啃噬著他僅存的體溫。身下那灘渾濁的水漬早已干涸,留下深色的、邊緣模糊的印記。他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指關節上凝固的泥污和細微的擦傷清晰可見。頭微微低垂,濕漉漉的頭發黏在額角,遮住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那雙眼空洞地睜著,焦點渙散,仿佛穿透了ICU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玻璃門,又仿佛什么都沒看。

胖嬢嬢蜷縮在走廊盡頭那張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上那條薄毯滑落了一半。她歪著頭,似乎睡著了,但眉頭緊鎖,即使在睡夢中,干裂的嘴唇也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像在祈禱,又像在哀求。疲憊和恐懼像沉重的鉛塊,壓垮了這個瘦小的婦人。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頭頂慘白的燈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走廊里這兩具被絕望抽空了靈魂的軀殼。ICU門內偶爾傳來的儀器低鳴,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回響,遙遠而冰冷。

突然——

“吱呀——”

厚重的ICU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不是醫生,而是一位穿著淡藍色護士服、戴著口罩的年輕護士。她的動作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什么。她手里沒有拿病歷夾,只捏著一張折疊起來的、薄薄的白色打印紙。

護士的目光在空曠的走廊里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那個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老許身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邁著輕悄的步子走了過去。

輕微的腳步聲終于驚動了老許。他極其緩慢地、像生銹的機器般抬起頭。渙散的目光在護士臉上聚焦,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遲鈍和茫然。

護士在他面前蹲下身,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職業性的溫和,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許智明先生?”

老許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牽扯著脖頸僵硬的肌肉,帶來一陣酸澀的疼痛。

護士將手里那張折疊的白色打印紙遞到他面前,聲音更低了:“這個…給您?!?

老許的目光遲鈍地落在紙上。白紙。普通的A4打印紙。沒有任何抬頭,沒有任何標識。它靜靜地躺在護士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心里,像一個不祥的預兆。

催繳單?病危通知書?還是…死亡通知?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老許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伸出僵硬冰冷、沾著泥污的手,指尖帶著無法控制的微顫,接過了那張紙。紙張很輕,在他手里卻仿佛有千斤重。

他低下頭,動作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將折疊的紙展開。

紙上沒有醫院的紅章,沒有催命的數字,沒有冰冷刺目的“病?!弊謽?。

只有一行打印出來的、標準的宋體小字,清晰而突兀地印在空白的紙面上:

>“陳波、楊虎在省人民醫院ICU所有費用(含后續治療)已結清。賬戶余額充足?!?

沒有落款。沒有署名。沒有任何多余的說明。

老許死死地盯著那行字。瞳孔在渙散與聚焦之間劇烈地收縮、放大!大腦像被重錘狠狠擊中,一片轟鳴的空白!

結清了?所有費用?后續治療?賬戶余額充足?

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他麻木的絕望堤壩!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護士,聲音嘶啞干裂,帶著無法置信的顫抖和一種近乎癲狂的急切:“誰?!誰結的?!人呢?!”

護士被他眼中驟然爆發的光芒和那嘶啞的質問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她迅速恢復了職業性的平靜,輕輕搖了搖頭,口罩上方的眼神帶著一絲無奈和困惑:“對不起,許先生。我們也不知道。是院辦直接通知到ICU財務系統的。沒有留下任何支付人信息。只…只指定了這張字條給您?!彼噶酥咐显S手中那張單薄的紙片。

老許的目光再次死死釘在那行冰冷的宋體字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神經!不是幻覺!不是做夢!那張如同五指山般壓得他喘不過氣、逼得他跪在父親電話前、讓他幾乎陷入瘋狂的天文數字債務…消失了?被一個不知名的存在,輕描淡寫地…抹平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同時襲來!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他猛地用手撐住冰冷的地面,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刺痛,讓他勉強維持住清醒。

是誰?黃琪琪?只有她有這樣的財力和動機!是她嗎?那個在“云上”包廂里對他極盡羞辱的女人,轉身又用這種近乎施舍的方式,將他從深淵邊沿拉回來?她到底想干什么?是想看他搖尾乞憐的感激涕零?還是另一種更殘酷的掌控?

老許的拳頭猛地攥緊!那張單薄的白紙在他手中被捏得皺成一團!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一股混雜著憤怒、屈辱、困惑和一絲無法否認的…如釋重負的復雜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瘋狂翻涌!

望江煙火市集。暴雨初歇。

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沖刷后的潮濕氣息,混合著垃圾被浸泡發酵的酸腐、燃燒后焦炭的苦味,以及…淡淡的、尚未散盡的血腥氣。地面一片狼藉,積水倒映著遠處城市霓虹破碎的光影。

那輛深藍色的瑪莎拉蒂Levante,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停在市集入口附近的路邊。雨水沖刷過的車身在路燈下泛著冷冽的光澤,與周圍破敗混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車門打開。黃琪琪走了下來。她沒有打傘,穿著那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細高跟鞋踩在泥濘濕滑的路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描畫精致的眉眼間,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好奇。

她無視地上渾濁的積水和散落的垃圾,步履從容地走向那個早已被摧毀的角落——曾經的“騷鵝兄弟”攤位。

眼前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被踹翻、扭曲變形的炭火爐子歪倒在泥水里,爐膛里殘留的灰燼被雨水泡成了黑色的泥漿。碎裂的塑料凳子殘骸散落一地。那塊寫著“騷鵝”的硬紙板招牌,被撕裂、踩踏,浸泡在泥水中,字跡模糊得如同垂死的哀鳴。調料盒被打翻,油污和醬汁潑灑得到處都是,在泥濘的地面上畫出骯臟詭異的圖案。最顯眼的,是地上那幾處暗紅色的、尚未被雨水完全沖刷掉的血跡——那是老虎吐出的血。

黃琪琪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一切。沒有厭惡,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如同在評估一件損毀物品價值的冷靜。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只被遺棄的、扭曲的烤鵝桶上。黝黑的桶身布滿了油污和撞擊的凹痕,像一個被遺棄的、沉默的見證者。

她停下腳步,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雨水打濕了她額前幾縷精心打理的發絲,貼在光潔的皮膚上。空氣中殘留的煙火氣、血腥味和焦糊味,與她身上清冷的香水味形成詭異的混合。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一尊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黑色雕塑,與這片被暴力摧毀的、屬于底層掙扎的廢墟,形成了最尖銳、最冰冷的對比。周圍偶爾有晚歸的攤主或路人匆匆走過,投來好奇或畏懼的目光,但無人敢上前詢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黃琪琪的目光從那扭曲的烤鵝桶上移開,緩緩掃過這片廢墟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要將這一切徹底刻印在腦海里。然后,她沒有任何多余的停留,也沒有再看一眼地上那刺目的血跡,利落地轉身,踩著細高跟鞋,踏過泥濘和垃圾,步履依舊從容,走向那輛如同堡壘般的深藍色瑪莎拉蒂。

車門打開,她坐進駕駛位。深色的車窗緩緩升起,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車燈亮起,引擎發出低沉而有力的轟鳴。深藍色的車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入夜色深處,消失在霓虹閃爍的街角。

仿佛她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那片被雨水浸泡、被暴力蹂躪、還殘留著血腥氣息的廢墟,在昏暗的燈光下,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過的絕望與暴烈。以及,一個無人知曉的、冰冷的造訪者留下的、無形的審視痕跡。

吳曉艷的“洞穴”。

黑暗。絕對的黑暗。厚重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光線透入??諝饫飶浡澄锔瘮〉乃狃t味、灰塵味和一種…如同墳墓般的死寂。

吳曉艷蜷縮在房間最角落的地板上,身體緊緊靠著冰冷的墻壁。她雙臂死死抱著膝蓋,頭深深埋在里面,長發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她整個臉龐。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寒風中的落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微弱地回響,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自我厭棄。

她感覺自己被黑暗徹底吞噬了。論壇上那些洶涌的惡毒詛咒、人肉出的具體地址和電話、那個清晰的老虎吐血視頻、編輯倉促掛斷電話的切割、以及那封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的懺悔信…這一切都像無數只冰冷的手,將她拖向無底的深淵。她是個罪人。一個無可救藥、即將被徹底毀滅的罪人。她甚至不敢去看手機,不敢去看網絡,害怕看到更可怕的消息,害怕看到抵制人群已經沖到了醫院或出租屋…

就在這絕望的黑暗和無盡的自我折磨中——

“叮咚!”

一聲清脆的門鈴聲,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房間里驟然炸響!

吳曉艷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受驚的兔子,瞬間停止了所有的顫抖和哭泣!她驚恐地抬起頭,凌亂發絲間露出的眼睛布滿血絲,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驟然收縮!

誰?!

是警察找上門了?!

是憤怒的網友按著人肉出的地址找來了?!

是“騷鵝兄弟”的家人來尋仇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感到一陣窒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身體拼命地往后縮,恨不得將自己徹底嵌進冰冷的墻壁里!

“叮咚!叮咚!”門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間隔很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吳曉艷嚇得魂飛魄散!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連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滅頂的恐懼!

門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又似乎知道里面有人。門鈴聲沒有再響。但緊接著,一陣極其輕微的、紙張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從門縫底下傳了進來。

聲音很輕,但在吳曉艷高度緊張的聽覺里,卻如同驚雷!

她死死地盯著那扇隔絕了生死的房門。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聲響。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于響起了腳步聲。很輕,很穩,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樓道深處。

走了?

吳曉艷依舊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敢動。冷汗已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死死地盯著門縫底下。那里,似乎多了一點東西——一張折疊起來的、白色的紙片。

又過了許久,確認外面再無聲息,吳曉艷才像虛脫一樣,癱軟下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濕透。她掙扎著,手腳并用地爬到門邊,顫抖著伸出手,從門縫底下抽出了那張白色的紙片。

紙片很普通,像是從某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她顫抖著,在黑暗中摸索著將紙片展開。

沒有燈光,她看不清上面的字跡。她連滾帶爬地摸索到書桌旁,手指在黑暗中慌亂地尋找臺燈的開關。

“啪嗒?!?

昏黃的臺燈光線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瞇著眼,迫不及待地將那張皺巴巴的紙片湊到燈光下。

紙片上,沒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黑色簽字筆潦草勾勒的、極其簡單的線條畫:

畫的中心,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如同孩童涂鴉般的烤鵝桶輪廓。桶口冒著幾縷同樣歪斜的、代表熱氣的線條。在桶的旁邊,畫著三根火柴人。

第一根火柴人,瘦小,佝僂著背,頭上畫著幾道凌亂的線,代表汗水(或痛苦?)。

第二根火柴人,高大,線條粗壯,但身體畫著一個大大的叉(代表受傷?倒下?)。

第三根火柴人,站得筆直,但身體輪廓被畫上了一些凌亂的斜線(代表雨水?油污?)。

三根火柴人,圍繞著那個歪扭的烤鵝桶。

在這幅潦草得近乎抽象的畫的右下角,沒有任何署名。只有一個同樣潦草畫下的、小小的符號:

一個用圓圈圈住的、歪歪扭扭的“騷”字。

吳曉艷死死地盯著這張紙片,盯著那潦草的畫和那個小小的、被圈起來的“騷”字。巨大的困惑瞬間沖淡了恐懼!這是誰畫的?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嘲諷?還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信息?

她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張紙片,試圖找出更多的線索,卻一無所獲。只有那三根火柴人和那個歪扭的烤鵝桶,在昏黃的燈光下,無聲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神秘而冰冷的意味。

她握著這張紙片,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茫然地跌坐回冰冷的地面。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入深眠,而她的恐懼,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無聲的“拜訪”,變得更加深邃和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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