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所有目光都齊刷刷投向他們三人。
“小公子,你說的是真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老管家快步走到跟前,目光在暮雪傾臉上打了個轉,帶著幾分審視。眼前這位姑娘太過年輕,實在讓人難以信服。
暮雪傾趕緊捂住小七的嘴,她哪敢打包票,只能緩聲道:“老人家,能否讓我先瞧瞧你家小姐?”
“自然,自然!姑娘請!”老管家也不多猶豫,側身引他們往里走。
剛到郡守小姐的房門口,暮雪傾便瞥見圍繞在窗欞四周的黑氣,絲絲縷縷,透著刺骨的陰森寒涼。
她指尖悄然捏了個訣,眉心微蹙——這妖氣濃度,換作從前只需一拂袖便能散,如今卻得凝神蓄力才行。
沉殷和小七不便入內,老管家便說要領他們去正堂等候。沉殷抬眸看向暮雪傾,兩人相視一眼,無需多言。
……
暮雪傾回到正堂時,見小七正抱著一碟糕點吃得歡,沉殷則坐在一旁垂眼喝茶,姿態閑適。
管家上前:“幾位隨我來,已備好客房。”
他本想安排兩間房,暮雪傾與沉殷一間,小七單獨一間。
暮雪傾:“???”
沉殷聽著沒反駁,小七還在花園池塘邊追著魚跑,渾然不覺。
暮雪傾剛想解釋,老管家已躬身告退,留下她和沉殷面面相覷。
她尷尬地笑了笑:“要不……今晚讓小七跟我睡?”
“不必。”沉殷淡聲道,“我不一定睡。”
他說得不假,像他這般修為的大妖,本就無需常眠;便是修行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也能辟谷打坐,不必沾床榻。
暮雪傾故意逗他:“那你平常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靠吸風飲露過活?”
沉殷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笑眼上,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只淡淡反問:“你覺得呢?”
她笑著推開房門:“我覺得——是也不是。”
魚哪會以地為床?分明是以水為榻。更不需吸風飲露,海里的小魚小蝦,便是最好的吃食。
進了房,暮雪傾說起郡守小姐的情況:“她不是生病,是中了毒,一種慢性妖毒。”
“中毒?”小七嘴里的糕點差點掉下來,這超出了他的認知。
“毒已入肺腑,若攻到心脈,便回天乏術了。”
暮雪傾嘆了口氣,“我開了方子讓管家煎著,能暫時壓制,但若想根治,還得知道是哪種妖毒。”
她看向沉殷,后者掀起眼皮,碧藍的眸子深不見底:“是石鏡。”他抬手,指尖凝出一顆水珠,水珠倏地飛出門外,“它還在府里。”
暮雪傾點頭——與她猜想的不差。
“阿娘,石鏡是什么?”小七撓著頭。
“是種海洋生物,圓腦袋,好多觸角。”暮雪傾盡量描述得簡單。
小七還是一臉茫然。沉殷輕輕揮手,空中便浮現出石鏡的虛影:圓滾滾的身軀,周身長滿細長的觸須,正微微晃動。
“對,就是這個。”暮雪傾看向沉殷,眼里帶了點贊賞。
小七伸手想去摸,指尖卻徑直穿過了虛影,不由得“咦”了一聲。
暮雪傾望著那虛影,若有所思。只要取石鏡之血入藥,郡守小姐的毒便能解了。
入夜,微風裹挾著月色漫過郡守府的飛檐,廊下燈籠在風里輕輕搖晃,將樹影投在地上,像張不斷變形的網。
暮雪傾推開房門時,指尖符紙已泛出淡金色微光,只是光澤比記憶中淺了些許,她回頭望了眼隔壁緊閉的窗,沉殷想必早已候在暗處。
行至郡守小姐院落外,白日里尋常的幾株芭蕉,此刻葉片邊緣正滲出極淡的黑氣,與窗欞四周的陰寒交織成霧。
她捏訣出鞘,桃木劍在月光下流淌著溫潤光澤。緩步繞院三圈,每步都往地上按一張符紙,符紙落地即隱,只留轉瞬即逝的金線。走到第二圈時,她喉間微癢,強壓下一絲氣血翻涌,布陣比預想中更耗靈力。
“嗤——”第三圈行至窗下,窗紙突然破了個小洞,一股帶腥氣的寒風直撲面門。
暮雪傾頭未偏,反手將桃木劍橫在身前,劍脊精準撞上一道灰影。
那影子尖嘯著縮回窗內,帶起的風竟在青磚上蝕出細密小孔。
“倒是比尋常石鏡機敏。”她低聲自語,指尖符紙驟然燃起,火光不向上竄,反倒順著地面金線蔓延。
剎那間,整個院子被淡金色光罩籠罩,光網交織處浮起繁復符文,轉動時發出輕嗡,將院中的寒氣逼得節節后退。
“人類,敢壞我好事!”窗內傳來尖利嘶吼,伴著桌椅翻倒的脆響。
一道龐大身影撞破窗戶躍出,圓滾身軀上長滿細長觸須,末端泛著青黑,每擺動一下,便有墨綠色液滴飄下,落在地上“滋滋”冒煙,正是石鏡現了原形。
暮雪傾腳尖輕點,身形如柳絮般后退丈許,避開掃來的觸須:“郡守小姐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下此毒手?”
“與你何干!”石鏡怒吼著撲上,觸須如鞭子般密集抽來,惡風里竟夾著極淡的魔氣,雖微弱卻陰毒,沾到院角月季,花瓣瞬間枯萎成灰。
暮雪傾眼神微凝,手腕翻轉,桃木劍畫出圓弧,將觸須一一擋開,劍身金光與觸須魔氣碰撞,發出細碎爆鳴。
她刻意收了三成力,怕傷及對方腹中可能存在的生機,卻也因此讓左袖被毒液濺到,灼出幾個小洞。
“你的妖毒,為何帶了魔氣?”
石鏡像是被戳中痛處,嘶吼更厲:“少廢話!拿命來!”
它猛地張口,噴出一團灰黑霧氣,霧氣遇光即散,卻在消散處留下無數小黑點,如螞蟥般朝暮雪傾爬去。
“早候著你這招了。”暮雪傾左手捏訣,右腕銅鈴突然發出清越響聲,鈴聲過處,黑點紛紛定在原地,隨即化作青煙消散。只是捏訣的指尖微微顫抖,顯然這招也耗了不少心神。
與此同時,院中的符陣驟然收緊,金光如實質般裹住石鏡,符文順著觸須攀爬,燒得它痛呼不止。
就在此時,院墻外傳來沉悶巨響,西北角符陣被蠻力撞得劇烈晃動,金光瞬間黯淡。
石鏡眼中閃過狂喜:“夫君!”
暮雪傾心頭一凜,這石鏡果然有幫手,且能撼動伏妖陣,修為定然不低。
她正要加強陣法,卻見石鏡趁著陣光減弱,猛地將十幾根觸須刺入地面,末端裂開小口,噴出更多墨綠色毒液。
毒液滲入土中,竟讓符陣金線泛起黑氣。
“雕蟲小技。”
一道清冷聲音從房檐傳來,沉殷身影如落葉飄下,指尖凝出的水珠泛著幽藍光澤,落地瞬間化作數道水箭,精準射在石鏡刺入地面的觸須上。
那水箭帶著磅礴之力,觸須剛沾上便發出“滋啦”脆響,冰線順著觸須瘋長,眨眼間凍成冰雕,再被他眼神一掃,便寸寸碎裂。
石鏡吃痛,龐大身軀劇烈扭動,想要掙脫符陣,卻發現那金光不知何時變得更凝實——沉殷竟在她說話時,已悄然用靈力加固了陣法。
暮雪傾趁機掐動收陣訣,金光猛地收緊,將它牢牢捆住,觸須上的魔氣被灼燒,發出刺鼻焦味。
“該死的人類!”石鏡望著暮雪傾,眼中滿是怨毒,卻再難掙脫分毫。
暮雪傾未理,目光落向院墻外。剛才撞擊陣法的氣息并未散去,反而在暗處蠢蠢欲動。
她指尖微動,幾道金色鎖鏈無聲破土,順著墻角蔓延至墻外,只聽幾聲悶哼,隨即歸于沉寂。
她上前,桃木劍輕抵石鏡身軀:“現在可以說了,你妖毒里的魔氣,從何而來?”
石鏡梗著脖子不語,觸須卻偷偷往腰間探去。那里藏著枚黑色令牌,刻著繁復魔紋,正是催動魔氣的關鍵。
可指尖剛觸到令牌,手腕便被水紋纏住。那水紋看似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驟然收緊,令牌“當啷”落地。
暮雪傾拾起一看,背面竟刻著暗紅色的圖騰,似乎是魔族影部的標記。她眉頭微蹙,這令牌怎會在石鏡身上?
就在這時,石鏡突然凄厲哭喊:“放開我!我只是想救腹中孩子,我有什么錯?!”
石鏡果然懷著身孕,顯露出的人形分明是位眉眼清秀的女子,腹部微微隆起,正隨著呼吸輕起伏。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悶響,一個黑衣男子踉蹌闖入,嘴角淌著黑血,正是剛才撞擊陣法的妖。他身上的氣息紊亂,顯然被沉殷的水墻震傷了內腑。
他見石鏡被捆,目眥欲裂,剛要撲上,卻被沉殷揮手打出的水墻攔住。那水墻看似薄薄一層,他撞上去卻如碰鋼板,悶哼一聲倒飛出去,撞在廊柱上滑落在地。
沉殷望著男子的臉,眼神微變:“陌粼,你為何墮魔?”
被稱作陌粼的男子,慘笑一聲:“殿下,屬下對不住您的栽培,可為了容娘和孩子,便是墮入十八層地獄,我也必須去做……”
他屈膝跪地,額頭抵著青磚,“此事與容娘無關,求殿下殺了我,放她走。”
院外風卷殘葉掠過青磚,襯得陌粼身影愈發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