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沉殷。”
他收回攬在她腰間的手,轉身在座椅上坐下,垂眸抿了口清茶,動作間帶著天然的矜貴。
暮雪傾一愣:“沉殷?”
這是他的本名。她恍惚想起,鮫人一族最重天倫名諱,能將真名告知,已是極大的信任。
“上次在森林里,你不是很能耐么?”不等她細想,沉殷已抬眼看向她,語氣淡淡,卻帶著幾分揶揄,“怎么今晚差點被人擠到江里去?”
暮雪傾:“……”這家伙,一開口就噎人。
她反應過來,挑眉反問:“你不是說不來么?怎么會知道森林里的事?”頓了頓,恍然道,“那道屏障,也是你弄的吧?”
沉殷轉過頭,望著窗外的江景,沒答話。那副默認的模樣,倒讓暮雪傾忍不住彎了彎唇。
忽然想起什么,她一拍額頭:“糟了,小七!”
“難為你還記得他。”沉殷放下茶杯,語氣聽不出情緒,“放心,已送回客棧了。”
確認小七安全,暮雪傾松了口氣,又問:“你怎么會來秦陽郡?”
沉殷睨了她一眼,像是在說“你問題真多”,卻還是開口:“族里丟了東西,出來尋。”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語氣平淡,沒再多說。
暮雪傾識趣地沒追問,支著下巴望向夜空。圓月皎潔,清輝落滿肩頭,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
沉殷悄悄側過臉,目光落在她身上。身后燈火明亮,映得她烏發(fā)泛著柔光,月色吻過她瑩白的側臉,彎彎的黛眉下,一雙黑眸溫潤如水,總帶著幾分隨和的暖意。
“你來此處做什么?”他的聲音柔和了些,還透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懶散。
暮雪傾被拉回神思,斟酌著笑道:“來遠行啊。”
沉殷頷首,兩人一時無話,只有江風穿過高樓的輕響。
“在想什么?”他忽然問,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暮雪傾心頭微跳,轉頭迎上他的視線,眉眼彎成了月牙:“在想你……”
沉殷握著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
“……的名字。”她話鋒一轉,笑意盈盈地補完后半句。
沉殷:“……”
他猛地轉回頭,耳根卻悄悄泛了紅,又恢復了沉默。
暮雪傾看得直笑,過了會兒起身:“我該回客棧了,小七一個人在那兒,我不放心。”
沉殷起身:“我同去。”
她沒拒絕,兩人并肩下樓。離客棧本就不遠,不多時便到了門口。
“阿娘!”小七正趴在窗邊張望,見她回來,立刻撲了過來。
“乖。”暮雪傾笑著摸摸他的頭。
沉殷站在一旁,見小七鉆進她懷里,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
房中還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見沉殷進來,立刻躬身行禮:“殿下。”
“殿下?”暮雪傾心頭一震——他竟是皇族?
沉殷只淡淡頷首,沒多言。
“這位是?”暮雪傾看向沉殷,輕聲問道。
“迎瑞。”沉殷薄唇輕啟。
“阿雪姑娘好,我叫迎瑞,迎接的迎,祥瑞的瑞。”少年嗓音清亮,笑容真摯,帶著幾分青澀。
“是迎瑞哥哥送我回來的!”小七拽了拽暮雪傾的衣袖。
她抬眸對迎瑞笑道:“多謝你了。”
“姑娘客氣了。”迎瑞淺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星光。
沉殷輕咳一聲,迎瑞立刻收了笑,正了正神色。
“阿雪姑娘,小七,我先告辭了。”他匆匆拱手,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小七還張著嘴沒來得及說“再見”,愣在原地:“他怎么走這么快?”
暮雪傾也有些意外,轉頭卻見沉殷神色如常,已在桌邊坐了下來。
晚膳后,小七揉著眼睛拉她的衣袖:“阿娘,我困了。”
“好,帶你去睡。”暮雪傾剛要起身,又轉頭看向沉殷,“沉殷,你……”
“住處自然有。”他抬眸,目光在她和小七之間轉了圈,“你們今晚住一間?”
“對啊。”暮雪傾答得自然。
沉殷端起茶杯,語氣平淡:“這家客棧我已買下。他今晚睡隔壁。”
“買……買了?”暮雪傾又一次被驚到,瞪圓了眼睛看著他,鮫人都這么財大氣粗的嗎?
不等她反應過來,沉殷便拎著小七往外走,任憑小狼崽子在他手里蹬腿掙扎,半點不松勁。
“我不去!阿娘——”小七的哭喊稱得上“撕心裂肺”,聽得人都跟著揪心。
暮雪傾立在門邊,笑瞇瞇地朝他擺手:“小七乖,聽話。”
其實她本就打算讓小七睡隔壁,沉殷這舉動正合她意,還省了她開口的功夫,順帶省下一筆房錢,何樂而不為?
翌日,暮雪傾懶洋洋地從榻上爬起來。趕了大半個月的路,本就打算在秦陽郡休整兩日,若不是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怕是能賴到日頭西斜。
推開窗,艷陽晃得人睜不開眼。她慢吞吞洗漱完下樓,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小七歡快的叫喊:“阿娘!”
暮雪傾笑著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小七早已習慣,在桃花村時,他家阿娘向來要過了巳時才起。今日辰時剛過就下樓,已是破天荒的早了。
往常這時候,她總會給些銀兩讓他自己去買吃的,餓不著。
迎瑞從廚房端著幾碟小菜出來,見了她忙行禮:“姑娘。”
暮雪傾微愣,隨即點頭淺笑,目光掃過廳堂,沒見到沉殷的身影,便問:“你家……殿下呢?”
迎瑞搖了搖頭,說自家殿下一早便出去了,不知去向。
暮雪傾沒再多問,只讓迎瑞留下一起用膳。迎瑞眼睛一亮,忙不迭應了。
“阿娘,待會兒我們再去街上逛逛好不好?”小七叼著筷子,眼睛亮晶晶的。
“昨日不是才去過?”暮雪傾扒拉著碗里的粥,她本就懶散,昨晚上又鬧了一場,實在沒力氣再擠人群。
“我還想去嘛~”小七扔下筷子,拽著她的胳膊左右搖晃,軟聲軟氣地撒嬌。
暮雪傾終究沒拗過他。
用完膳,迎瑞說還有任務便先離開了。小七拉著暮雪傾往街上跑,一路都能看到新貼的重金求醫(yī)告示,暮雪傾駐足掃了幾眼,眉頭微蹙。
路過郡守府時,小七被門口圍滿的人潮吸引,掙脫她的手就沖了過去。暮雪傾無奈,只好跟了上去。
郡守府門前,一位老管家正抹著眼淚,身后仆從個個面帶愁容。“求求諸位高抬貴手,救救我家小姐吧!”老管家聲音哽咽,“小姐才五歲啊……若是能治好,我家老爺夫人愿以重金相謝,多少都肯!”
人群里議論紛紛,卻沒人敢上前。昨日明明有人揭了告示,今日卻還在求醫(yī)。看來這郡守小姐的病,絕非尋常藥石能醫(yī)。
小七聽得眼睛發(fā)酸,扭頭眼巴巴望著暮雪傾:“阿娘,你能救救她嗎?”
暮雪傾垂眸沉思,沒應聲。
“想去看看?”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戲謔。
暮雪傾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便撞進一雙湛藍的眼眸里,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衣襟。
“你怎么總愛突然冒出來?”她往后退了半步,無奈道。
沉殷不答。
“不知病癥,我沒把握。”暮雪傾坦誠道。
“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沉殷輕哂一聲,忽然又湊近幾分,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再說,你連‘身患絕癥’之人都能救,這點小病算什么?”
暮雪傾:“……”他連她胡謅的話都聽見了?
不等她反駁,一旁的小七眼睛驟亮,突然扯著嗓子喊:“我阿娘能救你們家小姐!”
一聲喊罷,周遭的議論聲瞬間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暮雪傾。